被压抑的过去最终会困扰现在
时间:2022-07-02 来源: 作者:[db:作者]  浏览次数:
二战结束后,在荷兰和德国的边境上有这样一个标志:“此地是文明世界的尽头。”的确,那时的欧洲已经成为一个野蛮的大陆。在战争的毁灭性打击下,“一切坚实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秩序、法律甚至道德在很多地方早已消失,是非也失去了意义。人们为了生存竭尽所能,用暴力在废墟中争夺最后一个土豆3354。这一幕很难让人相信发生在20世纪的欧洲。在这个世界末日的场景中,唯一能让人感到安慰的是,无论如何,这场可怕的战争终于结束了,虽然是以如此可怕的方式,终于结束了。
就像现在很多人警告核战争会带来极其可怕的结果一样,这种悲惨的局面也不是不可预见的。雷蒙阿隆(Raymond aron)曾将1914年至1945年这一连续时期称为“第二个三十年战争”,但1890年,老毛奇郑重警告,大国之间的全面战争将是极其可怕的,“其持续时间和结束时间不可预测,可能是七年战争,也可能是三十年战争”。此前,恩格斯曾在1887年预言德国将被卷入毁灭性的世界大战。预期的结果是:“三十年战争造成的损失将缩短到三到四年,战争将遍布整个大陆。饥荒和瘟疫.军队和人民将普遍变得野蛮,我们的贸易将无可救药地混乱,工业和信用将最终破产,古老的国家将崩溃.预测会发生什么是不可能的。他是对的,但预言家的悲剧在于,他们往往是在事后才被证明自己的预测是多么正确。
什么是“野蛮”?我觉得只是人在极端的情况下抛弃了那些更高的精神需求、道德、礼仪(不能当饭吃),只执着于最基本、最原始的生理需求(按照马斯洛的理论,只剩下最底层),在正常的日子里会感到羞耻和厌恶。奥斯威辛集中营的幸存者里莫利维(Rimo Levy)曾说,为了生存、思考和工作,他当时已经养成了一种“古怪的无情”:“希望和无助的迅速交替,足以摧毁任何一个正常人。我们不正常是因为我们饿了。那种饥饿感和普通人错过一顿饭却要吃下一顿的感觉完全不同。这是一个已经拥有了一年的渴望。它深入骨髓,全面控制我们的行动。吃饭找食是第一要事;远远落在后面的,是生存的其他东西;再进一步,是对家族的记忆和对死亡的恐惧。”
虽然读起来很震撼,但并不可笑。吊诡的是,也正是这种看似“野蛮”、极端的求生意志,让“文明”在战争的可怕打击下幸存下来,从而延续下去,因为如果人类整体上被肉体消灭,文明就没有延续下去的可能。当时西欧文明真的命悬一线,人民对最起码的需求是如此渴望:食物、安全、基本保障,根本无暇顾及其他。1947年初,美国驻西德占领军副指挥官卢修斯克莱说,“在一个每天摄入1500卡路里的共产主义者和一个每天摄入1000卡路里的民主信徒之间,选择是显而易见的。”
“战争是地狱”的告诫,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发展到如此惨烈的程度。因为现代全面战争要求国家投入一切资源赢得战争,这就意味着必须彻底摧毁和榨干对手最后的力量,才能迫使其无条件投降。战时极力主张扩大对德轰炸的英国空军司令阿瑟哈里斯曾承认,轰炸造成的平民伤亡不是粗心大意造成的“附带损害”。相反,“这本来就是我们轰炸行动的目的”。事实上,“民用目标”和“军事目标”的区分往往非常模糊。就像英国的渔船和游艇会被征用来运送士兵和军用物资,苏联的拖拉机厂会被改造成坦克厂一样,任何平民也可以成为敌人力量的一部分。考虑到纳粹给1800万德国人(约占德国男性的一半)穿上军装,这么说并不为过。
正因为如此,在战后的欧洲,棘手之处在于,几乎所有当事人都有自己的“创伤经历”,加害者也可能成为受害者。一旦有机会,受害者会很快采取报复行动,并成为犯罪者。所有国家都建构了自己的战争非正义神话,正如英国历史学家基思洛(Keith Lowe)在《野蛮大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欧洲》中所说:“事实是,没有人能免受战争带来的道德困境。所有的民族,所有的政治信仰,尽管有差异,但都具有受害者和加害者的双重身份。”只有在德国人和犹太人中,讨论这些问题才是禁忌。然而,在战争结束50多年后,德国是战争受害者的问题一度成为德国社会的焦点。3354关于当时德国城市的定点轰炸,战后约1500万被强制搬迁的德国人,以及盟军在德国犯下的种种暴行,以至于某种“苦难”
害者崇拜”。其实,每个参战国都不缺这种记忆,就像日本也会突出自己受原子弹轰炸的受害者一面,而极力淡化在南京大屠杀中的加害者形象。德国人令人可敬之处也在于此:他们并未沉浸在“我也是战争受害者”的自怜中,而是迅速有人站出来批评“这种新出现的把德国看作受害者的危险倾向”(历史学家汉斯-乌尔里希·韦勒语),更不用说德国所受的磨难并不能抵消它在犹太人大屠杀中所犯下的罪孽。
因此,人们不仅在那些年里在战场上厮杀,在战争结束之后,仍在历史叙述和记忆上撕扯。托尼·朱特在《战后欧洲史》中曾说:“内战的创伤性特征之一是,敌人即使被打败,但他还在;只要他在,冲突的记忆就在。”从某种意义上说,二战的欧洲战场,对欧洲人而言也是一场至今未消散的欧洲内战。彼此不相容的记忆、无法妥协的叙述,足以使历史学家成为一个令人感到既丰富又痛苦的职业。第二次世界大战可能是有史以来被谈论得最多的一次战争,有关它的书籍、资料早已多到穷尽一个人的一生也看不完的地步。它继续充斥在书店、媒体版面、荧幕上,在这里,历史并不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自动成为历史,它是活生生的当下的一部分,并继续搅扰着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