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口
时间:2022-07-11 来源: 作者:[db:作者]  浏览次数:
阳台上出现了几根短树枝。这是14楼,周边空无一人。除了更高的天空和地上的道路,你什么也看不见。我捡起树枝,在手心里一字排开,想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一只鸟的翅膀飞过大楼,我想起了喜鹊。他们一定是把树枝带到这里了。前几天有两只喜鹊落在我家阳台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看起来很欢快。我和喜鹊隔着一扇窗户玻璃,屋内屋外是两个世界。我坐在窗户玻璃里面,对窗外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
我开始注意窗外的喜鹊。他们站在阳台栏杆上踱步,天空和远方成为他们存在的背景。我是唯一的观众。我坐在客厅里,透过窗户玻璃看着他们,想起了家乡村头大树上的喜鹊窝。童年时,我久久仰望着那棵大树,想着树梢上的冷暖。现在,村头的树还在,树上的喜鹊窝还在,但我不像小时候那样抬头了。每次车子快速驶过,我都把头探出窗外,拍下匆匆错过的树和喜鹊窝。那些有速度感的照片一直留在我的手机里,每次翻看,总会触动我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
这些年来,我似乎变得越来越麻木,越来越不容易感动。不久前,胶东半岛东部海域发生里氏4.6级地震,我市震感强烈。那是午夜,我独自坐在书房里,难以入睡。突然,我脚下好像有闪电冲过,整栋楼都在摇晃。我知道发生了地震。那是我第一次经历地震,从那以后它就一直让我惊叹。我当时并没有慌,也没有想到逃跑。在那次地震中,我像个局外人一样无所事事。也许是因为我感觉被困在大地的伤口里,我们将无路可逃,也可能是因为我长时间习惯了大地的震动。从去年开始,这个城市到处都在修路,路被挖开,然后慢慢缝合。挖掘机、铲车、卡车齐上阵。我住的临街的房子,每天都被困在轰鸣和震颤中,到了晚上才渐渐安静下来。在巨大的轰鸣声和地壳的晃动中,我的感觉变得麻木迟钝,以至于对地震的到来无动于衷。但那些光顾阳台的喜鹊,勾起了我心中久违的感动。
平日里,我经常站在阳台上,时而俯瞰,时而俯视。除了遮住远方的高楼,除了虚无缥缈的天空和地上轰鸣的挖掘机,似乎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我一厢情愿的以为那些喜鹊选择落在我的阳台上。他们一定感觉到了我的窗户和其他窗户的不同。小时候听老人说喜鹊对环境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敏感。它们经常停在我的阳台上,在窗前跳来跳去。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我相信这是一个好兆头。喜鹊在阳台上拍打着翅膀,让我觉得天空和远方都变得友好起来。在我最孤独最焦虑的日子里,是喜鹊给我带来了安慰。
很快,我就明白了,喜鹊光顾这里的原因和阳台上的花生有关。父母从老家带了半袋花生,挂在阳台上,让我熬夜的时候吃,说有养胃的功效。这些花生是喜鹊的目标。我很纠结。不知道是把花生收起来,还是让喜鹊继续啄。这些花生是父母的劳动成果。老人不厌其烦地把它们带到城里,小心翼翼地晾在阳台上。喜鹊的存在就像一个笑话,但对我来说也是一个难题。我不想成为喜鹊世界的破坏者。
乡下老家储存的花生比较多。妈妈说,城里的地沟油太多了。我们自己种点花生吧,自己榨油。图的是放心。在我的记忆中,村头有一个榨油厂。每年秋天,花生被收获,晒干,然后剥皮。我父亲会在冬季闲暇时用手推车带他们去榨油。在农村,榨油是常有的事。通常,我从不关注它的过程。我对花生如何变成花生油一无所知。我只记得村头的榨油坊墙壁上满是油渍,榨油的人满身油渍,好像刚从油锅里捞出来一样。把父亲当年收获的花生全部送到油坊,换一张借条,借条上写着能收多少斤油。然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会精打细算,需要什么就拿什么。后来村民不收欠条,榨油直接拿走,不愿意存油坊。后来在榨油的时候,业主一直留在现场,从头到尾盯着每一道工序。我妈说她不怕瘦,只是怕被油坊换成地沟油。在地沟油盛行的年代,让孩子吃上放心油,成了我年迈父母的一个劳动理想。关于劳动和爱情,在我父母那里变得那么简单具体。
每次回农村老家,我的车后备箱里都会装满亲戚送的农产品。他们说是无农药的,长得丑,但是吃起来很安全,而且我自己留着吃,城里买不到。他们这样说,深信不疑,又不以为然。这些单纯的人,这些善良的人,是什么让他们变成这样?他们一直在被算计,用冷漠回应世界的冷漠,用欺骗应对来自外界更大的欺骗。活着是最简单也是最难的事情。
一群喜鹊在地里觅食,几只喜鹊在阳台上啄食花生。这两者显然是不同的。当喜鹊发现并选择挂在城市建筑阳台上的花生时,我不知道这是一个审美问题还是一个实用问题。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态度去面对和解决这个问题。在我纠结的心情背后,还有一种担心:阳台上晾晒的花生被喜鹊吃光后,这些喜鹊还会一如既往地光顾我的阳台吗?这个问题让我吃了一惊。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心里会有这样的担心。也许是我太孤独了,这种孤独,远远超过熬夜和胃病带来的痛苦,是肉体之外的。
几只喜鹊让我的世界活跃起来。隔着一层窗玻璃,我只能隐约听到它们的鸣叫,以及喜鹊的声音在修路带来的巨大轰鸣和震颤中显得多么单薄。我听到了。我想,几只喜鹊在城市的楼房之间飞来飞去;我知道了,一群喜鹊。
在乡村的树林里飞。如今树林不见了,剩下几棵树,站在空空荡荡的村头,越发显得孤单。喜鹊也进城了。在钢筋混凝土的丛林里,有几只喜鹊选择了我家的阳台。这些有翅膀的鸟,栖落在平凡如我者的窗前;而我,一直梦想拥有一双翅膀,向着无穷尽的天空和远方飞去。
我们忽略了脚下的大地,忽略了曾经生长庄稼、如今承载高楼的大地。每一株庄稼都是大地的一个切口,每一栋楼房都是大地的一个切口。每一个切口,都有一个待解的谜。面对土地,我们究竟种下了什么,收获了什么,这似乎并不是我们真正在意的。我们走在水泥铺就的大路上,脚下一片洁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