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的尊严
时间:2022-07-11 来源: 作者:[db:作者]  浏览次数:
妈妈睡觉的时候不脱袜子,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冬天不脱袜子脚会更暖和,这可以理解。如果夏天睡觉不脱袜子,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夏天脚上穿一双袜子,一套持续一整夜。多热啊!我以为是我妈睡觉前忘了脱袜子,就跟她说睡觉的时候最好脱袜子。妈妈说:“别碍事”,然后就穿着袜子去睡觉了。
我老婆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她从医学角度劝妈妈,人睡觉的时候,所有的身心都要完全放松。如果脚上绑了一双袜子,会影响全身的血液循环和血液的畅通,对身体不好。我老婆提到我妈一年前生了一场大病。从疾病的性质来看,这可能与睡觉不脱袜子有关。老婆这么认真的谈事情,我觉得我妈可能会被感动,牙牙学语,把袜子从脚上扯下来。然而我妈只是轻轻一笑,说没事。很多年了,她已经习惯了。
是的,回想起来,30多年前,我妈去矿区帮我们看孩子的时候,一年四季袜子都没脱过。抱着胖乎乎的娃娃一天,我妈有时候会把小腿弄肿。晚上睡觉前,妈妈会自己烧点水,在小屋里泡脚。洗完澡,她光着脚上床休息,但她擦完脚又穿上了袜子。那时候我对我妈的这个习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就算偶尔看到,也没往心里去。作为父母,他们时刻关注着孩子的一切,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作为一个孩子,父母的日常生活总是马马虎虎,漫不经心。直到父母年纪越来越大,几乎成了需要我们照顾的弱者,我们才注意到他们的习惯,并试图改变。我也是如此。当我注意到我妈有这个习惯的时候,我和我老婆一致认为我妈的这个习惯不是个好习惯。
老婆悄悄问我,老太太为什么坚持穿袜子睡觉?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既然老婆把它当问题提出来了,我也要考虑一下。一想起来就想起来了。可能我妈觉得她的脚很丑,就用袜子盖住了。考虑到这一点,我几乎把这个答案作为最终结论,解释给老婆听。老婆持怀疑态度,就不说了。
小时候我妈包过脚,但没包成小脚。她只包了一半,所以没包。如果缠足也是一个项目的话,母亲的缠足充其量是一个半拉项目。当人们说“自由的脚”时,他们指的是像我母亲一样的适度的脚。我给妈妈的大姐和二姐讲了她从小缠足的经历,我也听到了。她四岁多一点的时候,奶奶就开始给她缠足。奶奶把她还在发育的脚叠起来,把除大脚趾外的其他四个脚趾都弯到脚板下面,用一条用生白布做的长裹脚布包裹起来。都是跑来跑去玩的年纪了。脚裹着,她就像一只断了翅膀的小鸟,跑不动了。母亲害怕缠足,一百个人不愿意,一万个人反对缠足。母亲表达反对的方式是,一见到我爷爷就在他面前痛哭。当时我爷爷是开封市的厨师,思想比较开明。何况他妈妈是他小女儿,小女儿哭的很厉害,他受不了。他对奶奶说,算了吧,孩子真的不想被包裹,就让她去吧。就这样,我妈的脚没有被裹住,但我爷爷的介入,让我妈的脚得到了解放。即便如此,母亲的脚还是略显畸形,不是原生态,不是天足的样子。
我国过去的文化中,确实有糟粕。比如缠足,已经泛滥很久了,是一种很可怕的文化。这种文化不仅不好,简直就是变态、畸形、丑陋,让人深恶痛绝。我真的不明白,像我们这样优秀的民族,怎么会滋生出这样一种在全世界都蒙羞的文化!包括我妈在内,有多少女人被这样的文化伤害过!
父亲去世时,母亲才三十多岁。为了照顾我的家庭,让我妈多挣点,生产队让我妈和男劳力一起干活。我见过我妈妈开手推车。一个男性劳动者在车前赶着牲畜,而他的母亲在后面赶着车。当装满泥土和粪便的大车需要转弯时,我妈就试着转动车把,调整方向。我见过我妈妈耙过地。母亲赶着一匹马和一头骡子,左手牵着一根绳子,右手拿着一根鞭子,两脚分开站在一个像木梯一样的耙床上,赶着牲口往前走。地上满是泥土,耙床起起落落。站在耙床上,就像踩在波浪上,需要非常高的平衡水平。甚至一个人可能会从耙床上掉下来,因为他不能站在脚下并很好地掌握平衡。但我母亲坚定地站在耙床上,一圈又一圈地耙,把地面耙得薄如水面。还好我妈没把脚包成小脚。如果她像我们村里的一些老太太那样裹着脚,走路时脚后跟会咚咚咚地响,连走路都走不稳,那她还怎么养活年幼的孩子!
我剪了我妈妈的指甲。母亲70多岁后,指甲变得很脆。指甲钳一剪她的指甲,指甲就崩了。我从来没有给我妈妈剪过脚趾甲。我妈坚持自己剪,不让我给她剪。更别说给妈妈洗脚了。我还没问过我姐,二姐,小妹有没有给妈妈洗脚。我只知道我老婆确实在我妈病重的时候给她洗过一次脚。在妻子的再三劝说下,聪明的母亲改变了旧习惯,为了配合儿媳,完成她的一个愿望,同意洗脚。
最难忘的一个细节,发生在我母亲弥留之际。看到妈妈的呼吸越来越弱,我们赶紧给妈妈穿上事先准备好的寿衣,给妈妈穿上新袜子和绣花鞋。外面下着雪,我们守护着妈妈。这时,妈妈的一只脚又动了又动。我们一起看了看妈妈的脚,原来是右脚掉了一只鞋。即将出门旅行的时候,很惊讶妈妈还能认识到自己的脚,觉得自己的一只鞋穿的不好。我们辛苦了一辈子的母亲,此时说不出话来,但她动脚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提醒我们穿上她的鞋子。
大姐赶紧把绣花鞋套在母亲脚上,对母亲说:“娘,鞋给您穿好了,您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