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尚墨无限树
时间:2022-07-11 来源: 作者:[db:作者]  浏览次数:
病房里的岳老师和七岁的病人之前并不认识。我只知道:其中一个是矿山一所儿童小学的语文老师,但由于那所小学已经停办多年,岳老师已经多年不当老师了;一个是七岁的男孩,从三岁开始就患了骨病。此后,在父母的指引下,他走遍了河山,四处求医问药。对他来说,医院就是学校,他一天都没有踏进过真正的学校。
在病房里,他们首先是病人,其次才是师生。除了这家医院,这几年我还在其他医院见过岳老师几次。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长期被疾病带来的诸多争吵、悲伤、背叛折磨,头发都白了。然而,当她把病房当成教室的时候,某种莫名的喜悦来了,她那常年苍白的脸上居然现出了一抹红晕。每天两个人一输液完,一刻都不能等,她马上就开始给小病人们上课。虽然过去她只是一个语文老师,但她在这里教一切,包括古诗词、加减乘除、英语单词.为了教好小病人,她甚至让姐姐带了一堆书来。
中午,每当病人和看护人挤满病房的时候,就是岳老师一天中情绪高涨的时刻。她总是有意无意地问很多问题,试探小病。古诗词,加减乘除,英语单词……应有尽有。最后,如果这位未成年患者能在众人的赞叹声中考完试,那几乎就像是天赐之光从天而降,照耀着她的全身。但未成年患者毕竟生性倔强,只要稍微好一点就在病房里跑来跑去,所以经常回答不了岳先生的问题。比如那两句古诗,第一句是“长安不熟无极树”,下一句是小病夫连续三天没背下来。
这让岳老师伤透了心,她罚他背三百遍。很奇怪,不管未成年患者背多少遍,这首诗好像被绑在了身上,考试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背不出来。最后连他都生气了。他生气地问岳老师:“连医生都说我活不了几年。为什么我要背这些?”
说起来,前前后后,我已经目睹岳老师哭过两次了,这两次眼泪其实都是为了小病。这天中午,患者气愤地问完之后,岳老师找借口把水打开了。当她到达走廊时,她开始哭了起来。她说她在哭,但是没有发出声音。她用嘴紧紧咬着袖子,边走边哭。到了开水房,她没有进去,而是靠在潮湿的墙上继续哭。
哭的结果,不是停下来,而是要教更多的病人,甚至花更多的时间陪他们。她自己的骨病并不严重。从那以后,我经常看到她一瘸一拐的,跟着一个小病人,喂他,让他喝水,陪他去院子里摘一朵叫不上名字的花。送你千里,最终,——更惨了。他的父母已经决定转移到北京。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差不多一个星期,她晚上都睡不着觉。
半夜,她悄悄离开病房,坐在长椅上,在走廊的灯光下写写画画。她告诉我她将在病人离开前为他编一本教科书。这本教材什么都有,古诗词,加减乘除,英语单词。
那天晚上,不知怎么的,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她,我忍不住哽咽起来:无论如何,这个世界还是值得活下去的。——支蜡烛被点燃,惊恐的和越来越惊恐的人们聚集在一起。无论我们是否在一起,都只是一个名字,一个开始。生而为弃儿,是的,每个人都是弃儿。——以驱逐为生的弃儿,离婚的弃儿,常年待在病房的弃儿。3354都是弃儿。他们迟早会相遇,他们迟早会分开。然而,就在聚散之间,我背了词,背了诗,摘了花,编了课本。这不仅仅是一点乐趣,更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反抗。
实际上,是阻力把我们联系在一起。在贫困中,仔细聆听窗外的风声;在孤独中,简单地为自己建造一个你必须穿戴的牢房;在反抗中,我们变得可笑,可笑,甚至恶心。这是谁都逃不掉的命运。
不过,有一点足以安慰自己: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至少要留下一丝反抗。在这个世界上走了一段路,只有反抗才能留下最后的尊严。就像这一刻,昏黄的光线反叛了漆黑的午夜,岳老师反叛了写写画画所剩无几的时间。她想编一本教材,让它充当一根线,一端放在小病人手里,另一端向外伸,伸到哪里都行。最终总会有人拿着。那时候,藏在暗处的人就会显露出来,他们的隐秘感情就会显露出来,就像一条河流,奔向那些握着线头的人。如果在那个时候,疾病、分离、背叛和死亡都会给自己带来耻辱。
快到晚上的时候,岳老师睡着了。我没叫醒她,护士路过也没叫醒她。迟早她会晚一点醒来,风吹过来打在窗户上,她就会醒。后来整骨病就会发作,疼痛会让她尖叫,然后痉挛地醒来。醒来就是命运。这种命运也包括突然离开。一大早,患病患者的父母就收到了北京医院的消息,让他们赶紧去北京。就这样,他们忙碌起来,收拾行李,支付过期的医药费,买火车上吃的食物,最后叫醒生病的人。当病人醒来时,他不知道他将在一小时后离开医院。
九点钟,病人和他的父母一起离开了。临走前,他和病房里的所有人道别,自然也和岳老师道别。然而,那本教科书虽然快写完了,但终究没有写完。岳老师把它放在小病上。
号的行李中,然后捏了捏他的脸,跟他挥手。如此,告别便潦草地结束了。
哪知道,几分钟后,有人在楼下呼喊着岳老师的名字。一开始,她全然没有注意,只是呆呆地坐在病床上不发一语。突然,她跳下病床,跛着脚,狂奔到窗户前,打开窗子。这样,全病房的人都听到小病号在院子里的叫喊声。他扯着嗓子喊出来的竟然是一句诗:“唯有垂杨管别离!”可能怕岳老师没听清楚,他便继续喊,“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喊了一遍,再喊一遍,“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
离别的时候,小病号终于完整地背诵出了那两句诗。岳老师却并没有应答,她正在哭泣——一如既往,她没有哭出声来,而是用嘴巴紧紧地咬住袖子。除了隐忍的哭声,病房里只剩下巨大的沉默,没有人上前劝说她,人们全都陷于沉默之中,听凭她哭下去。似乎人人都知道,此时此地,哭泣,就是她唯一的垂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