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记录
时间:2022-07-07 来源: 作者:[db:作者]  浏览次数:
小时候的富蕴县冬天真的很冷。睡到天亮,脚都凉了。我和我妈睡一张床,每当我的脚不小心碰到她,总是会把她吵醒。被子那么厚那么重,却是一个大冰箱,让我全身冰凉。然而,被子外面更冷。我们睡在杂货店的货架后面。那时候我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就开始失眠了。我总是静静地躺在黑暗中,面对四面八方强烈的寒意。不仅仅是寒冷,很多潜伏在白天的微小恍惚般的疑惑,也在这种寒冷中逐渐变得清晰,膨胀,爆裂,繁盛。我在成长。遇到噪音就开心,遇到寂静就恐慌。我睡不着,也不敢翻身。如果我叫醒我妈,她有时候会温柔的哄我,有时候会暴躁的打骂我。我不知道哪个是真的。我还不到十岁,对自己生活的世界还不熟悉,也不了解。好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我保存了很多回忆,就一一回忆吧。黑暗是无限的。我在受寒的同时,又在为自己的成长而兴奋。
正在这时,一个女孩从远处走来。
我太清楚地感觉到她穿着月光。她独自走过长长的、被雪覆盖的街道,坚定地越来越近。好像忘记了一个约定,她却还记得。
我听了很久,终于有敲门声。
我醒了,翻身坐起来,听见我妈喊:“谁?”
她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我要一个葫芦,雪蓝。”
我妈穿好衣服,拿着手电筒走到柜台前。我听到她摸索了一会儿,然后走到门口。裹着被子,我看见手电筒的光在黑暗中摇曳,一张纸钱从门里飘出来,我妈把小玻璃饰品推出门外。这时,我真的醒了。
小时候的富蕴县那么远,那么小。短短的四五条街,高大的杨树和白桦树覆盖着街道两旁,低矮的房屋深深地隐藏在树荫里。从富蕴县到乌鲁木齐,至少要两天的车程,一路上都是长长的无人区。妈妈一年去乌鲁木齐进货两三次。如果突然有一天,县城里所有的年轻姑娘都穿着白色的“朱”衬衫,黑色的大裙子,黑色的丝袜;或者突然有一天,所有人都不停地哼着同一张磁带专辑里的——这首歌。一定是我的小店刚买了新货。
还有一天,所有的年轻人都在脖子上挂了一个葫芦形的玻璃吊坠。它有花生那么大,五颜六色,晶莹可爱。“宝葫芦”是我妈随便取的名字。一旦它被称为,她觉得这是唯一适合它的名字。我知道它卖得很好,但我从来没有不同的看法。还有《雪蓝》,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然而,我一夜之间豁然开朗。从此,一种颜色比另一种颜色更美,一个人比另一个人更令人难忘。原来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情感都只是源于偏见。我喜欢雪蓝,却迷恋前排左侧那个眼神淡定的男生。盲目任性,披荆斩棘。我一边走在路上,一边情不自禁地跟上那个在冬夜走来的女孩。我无数次模仿她独自行走,无数次想象她在黑暗中的美丽。想象她已经回到家,用宝葫芦推开门。想象一下那个房间里所有的细节和寂静。我必须像她一样。似乎只有跟着她才能体会到真正的女青年。
我一直在想她为了一个小饰品深夜来的原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立刻起身,穿上外套,系好围巾,推开门,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黑暗和寒冷中。
我见过很多在冬天出现的年轻女孩。他们几乎一模一样。穿一样的外套,扎一样的辫子,戴一样的雪蓝色葫芦。他们打开门,掀起厚重的窗帘,走进我的店。冰冷而刺鼻的香气迎面扑来。当他们解开围巾时,香气突然变得浓烈而炽热。他们的手指绯红,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白霜,眼里满是泪水。他们拍打着肩膀上的积雪,摇晃着头发,香味很快在一个又小又暗的杂货店里生根开花。
我是一个矮小昏黄的女孩,站在柜台后的阴影里,唯一的观众,仰望着眼前青春的盛况。他们说什么都不回避我。我默默的听在耳朵里,放在心里,不动声色。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反复想。一瞬间的焦虑,一瞬间的狂喜。我们面前有无数扇门,没有一扇能打开。无数的门缝,窄窄的人影,嘈杂的声音。无数的路,无数的距离。我压抑着无尽的欲望,急切而烦躁。然后响起了敲门声。雪蓝色的葫芦在无尽的黑夜中微微闪光。突然所有的门都开了,所有的路都亮了。我的心是明亮的,我安然入睡.
世界上有那么多关于青春的隐喻:春天般的,火焰般的,江湖般的……在我看来都是模糊的,虚张声势的。然而,我说不出青春是什么,只能说是其中之一。它敏感,孤独,光滑,冰冷。它是雪蓝色的,晶莹剔透。它被存放在最冷的冬天最深的夜里,站在黑暗的柜台里。它只有花生那么大。后来,它挂在年轻的胸前,终日被芬芳包裹。
青春也有一个干净的小房间,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白色的墙壁,唯一的新衣服堆在枕头旁边。那是我一生都渴望靠近的角落。小时候经常被年轻女性带到这样的空间,单纯,芬芳,独立性强。我坚信成长的所有秘密都藏在里面。我也坚信,我之所以永远长不大,正是因为缺少这样的房间。我爷爷
躺在杂货铺里睡不着,满货架的陈年商品一天比一天沉重,一夜比一夜冷。白天我缩在深暗的柜台后,永远只是青春的旁观者。
那时的富蕴县,少女约会时总会带个“小电灯泡”同去,以防人口舌。同时也缘于女性的骄傲,向男方暗示自己的不轻浮。我常常扮演那个角色,一边在附近若无其事地玩耍,一边观察情意葳蕤的年轻男女。他们大部分时候窃窃私语,有时执手静默,还有时会突然争吵起来。后来一个扭头就走,一个失声大哭。
她大哭着冲向铺满冰雪的河面,扑进深深的积雪,泪水汹涌,浑身颤抖。很久后渐渐平复情绪,她翻身平躺在雪中,怔怔眼望上方深渊般的蓝天。脸颊潮红,嘴唇青白。冬天的额尔齐斯河真美啊!我陪在她旁边,默默感知眼前永恒存在的美景和永不消失的痛苦。就算心中已透知一切,也无力付诸言语。想安慰她,更是张口结舌。真恨自己年幼。我与她静止在美景之中,在无边巨大的冬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