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诗歌

    我们不擅长说再见


    时间:2022-07-04  来源:  作者:[db:作者]  浏览次数:


    一个

    爸爸的癌症已经到了晚期。每天给他取胸腔积液,喂营养液,止痛,一直这样。早上困了就把冰冷的钢针插进父亲的身体抽血。床边的记事板上,护士贴上了爸爸当天的输液单,这是爸爸一天的生活主线。在病房里,每个人都穿着同样的病号服,遵守同样的作息时间。他们都失去了身份,财富感和背景。唯一可以辨认的是他们的病情,这是他们谈话的主要内容。

    爸爸有点不高兴,对我说:“我想回家。”他可能想念他养在阳台上的那只3354,那是他为他的孙女皮皮养的。每天放学后,皮皮都会对着小鸟低语。他怀念那个棉芯露在外面的破沙发,还有那个过时的老电视——经常会突然坏,需要一个家人都能掌握的技能才能打开。

    他怀念那个可以随意起床睡觉的空间,更准确的说是自由的空气。

    去看医生,医生说:“回家?他随时都会猝死。”是真的,脱落的癌组织已经进入血管,形成了癌栓,一周之内,父亲已经两次心肌梗塞。

    我无法适应任何纪律约束下的生活。我五岁的时候,父亲给领导送礼,走后门送我去工厂幼儿园3354。是市里试点的全日制幼儿园,条件很好,当时很受欢迎。我妈妈非常高兴。走的前一天晚上,我用红线把自己的名字绣在所有小衣服的领口上,歪歪扭扭的针线像简笔画。我去的第一个晚上,睡在一张小铁床上遇到了麻烦。半夜不敢撒尿,直到膀胱满了,才急急忙忙跑。情急之下,袜子被尿弄湿了,我就穿着湿袜子,一觉睡到天亮。父亲来看我的时候,我一直在哭。我说:“我想回家。”爸爸赶紧帮我还了信任,骑车带我回家28。我坐在车的大杠上,像一只出笼的小鸟,快乐无比。

    但这一次,我不能带父亲回家。

    2

    癌症入侵了爸爸的胸膜,它像一支霸气的蒙古军队一样沿着淋巴和血管四处入侵。爸爸的胸水被抽的越来越频繁了。在实验室检查发现癌细胞后,医生说胸水不需要抽。为了省一次性水袋的钱,医生让我们直接用管子把胸腔积液接进小便池,然后倒进马桶冲洗。

    我看着马桶,突然感到一种无力的愤怒。爸爸的一生被冲下了下水道,和无数的生活垃圾和排泄物一起。

    一想到皮皮,我就把生命萌发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在心里:那一次我发现自己怀了试纸,但我还是不敢相信。直到b超发现孕囊,我还没来得及系好裤子,就冲到楼道里和老公分享这个好消息。整个怀孕期间,我一直害怕皮皮会离开我。结果皮皮发育很好,十二周就有心跳了。赵医生把听筒放在我肚子上,房间里传来拍子声。赵医生说:“这孩子心跳真强。一定很健康!”这句话在我怀孕的剩余时间里给了我极大的心理安慰。有一天,睡午觉,模模糊糊的感觉有人推我。我愣了一下,突然明白是胎动。这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身体感受。

    每一次生命的来临,那一点点生命的迹象,血肉生长的过程,都让我们欣喜若狂。然而,当它像春雪一样融化,回归大地时,我们才发现,我们都善于迎接,却不善于告别。

    爸爸的身体越来越虚弱,面容枯槁,腿骨瘦如柴。爸爸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家。我们想了很久,问了医生的意见,给他抽了胸腔积液,给他注射了止水针,带他回家住了几天。爸爸几乎不能吃东西,整天睡在他的小床上。当他醒来时,他看着坐在他对面看电视的皮皮,然后笑了。这是他最开心的事。晚上我妈给我爸炖了鸽子汤,我爸吃不下。他躺在床上看皮皮喝水,然后坐起来,捞出鸽子腿给皮皮吃。爸爸坚持要我们全家去餐馆吃饭。步行十分钟,来回还要坐公交车,因为他站不起来。这是我们家的告别晚宴。

    我们又送爸爸去了医院。车子经过拥堵的市区时,父亲总是滔滔不绝。每经过一条路,他都会背诵那是什么路,以及这条路和他之间的故事:他以前的同学住在这里,有个欠债的人欠他钱,等等。司机很不高兴。我坐在前座,想哭。这是我父亲最后一次看这些街道。未来,他将住进医院,躺在一张一米宽的小铁床上,对着一扇可以看到夕阳的窗户,直到生命的尽头。他喊着这些街道的名字,在我听来就像是在和他成长的城市告别。

    父亲病危后,女朋友劝我提前准备丧事,免得着急。比如墓地要预购,寿衣要预置,尸体一旦僵硬就很难穿了。我突然意识到,死亡不是一个空洞的审美意象,它是由无数无法回避的实体事件组成的。于是,我通知亲戚朋友来见父亲最后一面。他们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安慰的话,并不是为了润滑人际关系,只是因为我们不善于道别。

    当死亡真的来临时,完全没有预想中的悲痛,而是一种奇怪的不真实。那天早上,我接到我老公的电话,他告诉我爸爸他晚上走了。他和我妈给我爸擦洗换好衣服,送他去殡仪馆。我恍惚了一下,对皮皮说:“你爷爷走了。”皮皮似乎明白了。我知道要去医院结算,火化,注销户口,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根本不明白“爸爸走了”是什么意思。

    早上一直坐到临近中午才起来机械地做事。大窗户

    雨滂沱,桌上的一本《南宋建筑史》还翻在昨晚临睡前读的那页,杯子里的水凉了,人们陆续起床上班上学,一切秩序如常……我却已经是个没有爸爸的人。我抱着爸爸的骨灰盒上坟山,臂弯好似被未冷的灰烬熨得发热,身上却给冷雨浇淋得寒气森森。出殡不许打伞,我躬身护住爸爸最后的温度。那天是我的生日,可是给我生命的那个人,却永远地离开了我。     我带着一脚的雨泥,精疲力竭地回到家。皮皮羞涩地捧出八音盒,那是她偷偷准备了两个礼拜的礼物。她向陶艺老师定了盒芯,自己画了设计图,用软陶捏了个生日蛋糕状的八音盒。在身心俱冷的深秋雨夜里,我们母女依偎着,她把“祝你生日快乐”的音乐一次次放给我听,我慢慢地觉得暖和了……爸爸被飞快地推出告别厅,两扇铁门在我面前粗暴地关上,我拼命大喊“爸爸,一路走好”,喊声飘散在殡仪馆黑暗的走廊中,而我,还留在光明之中,努力生出羽翼,庇护着稚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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