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甲子的凝视
时间:2022-06-28 来源: 作者:[db:作者]  浏览次数:
父亲坐在病房的一个角落里,害羞地低着头,仿佛是躺在病床上的病人的陌生人,无话可说。
我拉了拉他的袖子,鼓励他,让他多和妈妈聊聊自己。结果,他躲得更远了。相反,躺在病床上,穿着淡紫色碎花睡衣,喘着气的母亲帮助父亲摆脱困境:“不要强迫他,他一辈子都是一个无话可说的木头人!”
小时候看父母吵架,多半是因为爸爸不会说话,或者说的话不合妈妈的意。母亲的心思变幻莫测,绝经后更是捉摸不定。她永远是一个心碎的人,在人际交往中有意识的被迫害。那时候,她经常提着菜篮子从菜市场回来,一脸慌张。她磨磨蹭蹭地向正在批改作文的父亲走去,艾地告诉我,猪肉贩子的叫嚷意味着在对魔鬼说话,水果小贩吹嘘的饱满的橙子暗指她的身材.
从来没有吸取教训,学会两句好听的话哄骗妈妈的伍德海德,总是不假思索或者有些不耐烦地说出妈妈最不爱听的话:“人家跟你没有恩怨没有仇,怎么会笑话你呢?”
就算我妈大声警告“你这么说我就怀疑了?”父亲还是收不到紧急的信号,还是坚持自己的理论。果然,没过多久,一场莫名其妙的争吵就开始了。
一对知书达理,彬彬有礼,一心为家的夫妻,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人,践踏对方几十年的生命。
以前我总觉得妈妈是在找茬,为小事争吵,然后一味的护着软弱的爸爸。长大了,经历了磨难,我才明白,女人只要两句不管真假对错的甜言蜜语,就可以心甘情愿地为心爱的人继续做牛做马。这个愿望多么卑微,应该满足。
我轻轻地拉着精神错乱的父亲的手,把他带到母亲的床边,让他坐在母亲面前,说了几句他欠母亲六十年的私人话语。为了给他们一些隐私,我退到病房的一个角落,远远地看着他们的互动。
我看着父亲,他总是呆呆的,不善表达,非常努力地在他被侵蚀的记忆中寻找语言符号。我听到他一遍又一遍地问同样的话:“你怎么不舒服?”…你心脏不好,是吗?"
“妈妈的肺不好。”我在一旁小声说。但是,纠正父亲不正确的信息很难。
"你的心脏有积水吗?"父亲悲伤地说。
“妈妈是胸水。”我又插嘴了。
插着氧气管身体虚弱的母亲,似乎忽略了父亲提问的准确性。她轻轻地拉起父亲的手,一字一句地喘着气,艰难地呕吐着,“唉,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是的,母亲生命的小船,停泊在死亡的床边;父亲的灵魂之舟,搁浅在未来和过去的无处。父母怎么变老?他们的生命是如何从春天一棵树的新绿变成冬天地上的枯叶?我能看出来,我妈口中的“我们……我们”就是六十年前的那个年轻!
在我看来,作为老人的父母还没有准备好接受年老和死亡。原来,每个人都年轻,每个人都会面临死亡,但没有人做好死亡来临的准备。
父亲的眼神迷茫而惆怅,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他很专注地盯着母亲。在他专注的注视下,时间仿佛定格在60年前他们相遇的山东青岛。当我第一次见到我年轻漂亮的母亲时,我父亲看着她。隔着时间的长廊,父亲的目光和希望变成了深深的凝视。
1946年秋,刚从抗战大后方读完中央大学中文系的流亡青年,在青岛女子中学任教,结识了抗战时期留在沦陷区、在青岛女子中学工作的才女。
都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我父亲的家乡已经解放了,但他还留在青岛。因为母亲和继母不和,保守时代的单身女性在青岛中学找工作搬进宿舍都不容易。他们在课后和晚饭后和几个同事打乒乓球,讨论托尔斯泰和高尔基的小说。我的父亲讲述了一个关于流亡学生在全国各地旅行的悲伤而精彩的故事。我妈说她来自传统家庭,在日据区的生活完全不一样。他们在著名的八大关青石路上欣赏枫叶,路上点缀着五颜六色的外国小洋楼;在栈桥的水边,他们数着黄昏归来的鹅。滨海公园的夕阳在古松下映出他们的身影,海水浴场的白沙滩上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多么年轻美好的时光。
一个穿着竹长衫配西装裤,非常温柔潇洒,是当年男人最时髦的打扮;一个在上海烫的新式卷发,穿着齐膝的旗袍,是个美女。两个人同年出生,一般年龄都比较大。相识两年后,他们于1948年7月17日结婚。婚礼在青岛一家著名的酒店举行,喝着香槟,吃着西餐。父亲穿着笔挺的西装,租了辆车,穿着白色婚纱迎娶了新娘。
动荡的年代,日子的变迁就像翻一本书,刚翻过一页童话般的浪漫,随之而来的就是国共内战带来的混乱和恐慌。我父母在上海建造的海燕号于1948年12月31日安全。
抵达台湾基隆港,第二天天刚亮,坐南下的火车,由台湾头一路坐到台湾尾,于1949年的元旦,抵达屏东县东港镇的大鹏湾,开始他们全新的小家庭,不一样的人生。
新婚的母亲,对洋溢着热带风情的宝岛充满探索的新鲜感,以为这只是在离家千万里的小岛蜜月旅行。她应从未料到,人生竟是如此短促,他们在大鹏湾住了十二年后,搬到冈山镇三十余年,最后因为年老,我们儿女坚持,他们才万分不舍地放弃老家,北上住在内湖。一甲子的岁月如春梦一场,梦醒时分,她就躺在这陌生的病床上了。六十寒暑在父母的指缝间流逝,他们就此走入风烛残年,就这样过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