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声
时间:2022-06-27 来源: 作者:[db:作者]  浏览次数: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我祖父去世的第二天。雾很大,雨下得很大。
我对我爷爷印象不太好,但我隐约记得他是一个虚弱的老人。只是偶尔听我妈说起,说我爷爷在山里出生长大,留学十几年,漂泊十几年,走一走又回到了山里。他膝下的孩子都走出了大山,他却坚持留在山脚下的泥屋里,当了大半辈子老师。没想到,一场乍暖还寒的三月雨,让他告别了这张三尺讲台。山里的世界是那么的安静,没有外界的声音,那些留在山里的孩子失去了唯一的老师,他们与外界的联系是那么的断裂。
“现在山里的人越来越少了。你爷爷,一个人教过几个山上的孩子,也不过二十几个。”一个来安葬我爷爷的叔叔对我说,最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真可惜,那些孩子都喜欢他。嗯,那边有他的一个学生。”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一双迷茫的眼睛。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他头发扎得松松的,身材瘦削,上身一件衬衫洗得发白。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嘴唇抿得紧紧的,幼兽般的眼睛乌黑发亮,左手却紧紧抓住面前老人的衣服。
我凑过去问她:“你家在哪里?”她抬起头来,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她没有说话,用嘴唇朝凝固在雨中的翠绿的山峰做了个手势。“你父母呢?”我注意到她的脸上很快布满了霜,她的眼皮耷拉下来。她张开嘴,看起来很尴尬。过了很久,她沮丧地说:“他们去外面打工了。”“那你跟谁在一起过?”“小哥哥小姐姐,还有奶奶。”之后我不知道该怎么搭话,就默默走开了,因为我突然发现,虽然我们只相差三四岁,但是我们之间已经拉开了一条鸿沟,我和她的距离就像我们眼中的风景一样遥远。山跟着寂静,不发出任何声音。
她奶奶走后,突然叫住了我。“你爷爷教我的,我很喜欢他。”
“他教我们读书和计算,给我们读诗和唱歌。他还说我们这里以前叫夔州。”
“你看到我们头顶的天空了吗?他说这是夔州独有的天空,他说是‘苍白’。”
我很惊讶她会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些,更惊讶她没有我想象中的极度悲伤,但不是沧桑的麻木和苍老,而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孩的从容和涵养。似乎她爷爷的离去,只是为了告别一只归北的小鸟,也是为了看一片在厚厚的腐殖质中颤抖,难以寻觅的树叶。我知道,也许对她来说,离别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渐渐地,我和她熟悉起来。我发现她很喜欢读书,我也经常看到她捧着旧课本,站在风中如一株细细的酢浆草,融化在青山里。
雨声渐渐远去,有一天下午,阳光居然成了一个角度,从天空中不断地泄露。我伸了个大懒腰,搬了个凳子在院子里陪她。干净潮湿的空气使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种享受。在很多梦里,我幻想逃离城市,爬过小巷低矮的隔墙,爬上摇摇欲坠的备用梯,踩在破砖瓦瓦的屋顶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给我一种污浊的光,我所到之处,都融化成僵硬的色块。水泥森林把我困在飞舞的高粱架之间。耳边的喧哗是炸线的重工蝉,我的脑子快要爆炸了。我不禁感叹,“还是山里好!”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激动得双颊通红。“你想过这种生活吗?山里一个人,只有一个人,除了听流水的声音,风过林的声音,鸟鸣的声音,石头滚下来的声音,什么也做不了。”远山浅浅,只有一条极细的线与天相接,那是她的唇。她盯着流动的风,好像想抓住它。我转头凝视后山的竹浪,像凝视梦中的幻影。“现在我不识字。除了山,我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音。”她的话似乎浸泡在水中。我转过头,看见她眼中的泪水在走钢丝,摇摇欲坠。
她扭过头,不想说话。
整个山林绿意盎然,光点密集。半分钟微汗,半分钟微凉,细芒草摇,若在轻声歌唱。她用嘴扛起“苍白”的天空,从静水深渊升起,万里无云。大地在我脚下微微颤抖,发出声音,夹杂着风、树叶、草和鸟鸣。那是一支断了的竹笛,断了弦的琵琶,听起来都像是呜咽。
然而,这呜咽声有一天沿着红云从琉璃中走出来,带着山上风筝的翅膀,居然一路传向远方,带着四月的山花带回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我离开的那天,她坚持要为我送行。
她轻盈地走着,每一步都准确地跟着我的影子,就像夏商朝的女祭司祈雨一样。她的音调平淡而清澈,在荒芜的群山中响起,像黄昏,像诗人,像黄昏中的诗人。她说:“我听说过几个星期,会有人来修学校。有了新学校,就有老师,就可以上学了。”
“真的吗?”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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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撞入她黑桑葚般明亮的眼睛,宛若跌进鸦青色的深谷。“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其解意在烟视媚行。”耳畔有什么呼啸而过。
是山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