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地球上

时间：2022-06-25  来源：  作者：[db:作者]  浏览次数：

我爷爷曾经跟我说过，他一生经历了很多不幸，最大的一次是直到晚年才有真正的大丰收。比起战火纷飞的青春，唯一让我痛不欲生的是未来有限的时间。我对他的理解大致是：他的朋友中，有的人牙齿坏了第一次吃苹果，有的人儿孙买电视机前看不到——，这是世界上令人绝望又总是漫无边际的好事。

这个平凡的世界，在我爷爷眼里，不亚于一场醉生梦死。每次来武汉，他都不想不带相机出门。

红楼前，长江二桥上，宝通寺银杏树下，这个城市里有无数他看起来不老的地方。每一张照片里，他都在微笑，笑容是那么的温暖，与他的年龄不相称，与站在他身边的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警告我不要愁眉苦脸，看着他。去年他写了一句话，“哭河成春酒”。他觉得就算放在李白的诗里，也会有点混乱。他还警告我，我应该向阿拉法特学习，即使我快死了，也不会有事。看，我亲爱的爷爷，只通过一台电视机，就比我了解这个世界多得多。就在前几天，在东湖的一个山头上，他一本正经地跟我说：“《超级女声》选里面有东西！”

这次他是因为我爸不让他做胃镜才愤然出门，所以想来武汉找孙子。没想到，我也对他表示了和父亲一样的反对，一次又一次地向他解释：对于一个90多岁的老人来说，他每顿饭只喝半斤酒是很正常的。他不能像80岁时那样喝那么多酒，所有做过胃镜的人回忆起来都心有余悸。他当然不信，只说我是个败家子。

这一周，我爷爷每天都会折磨我一点。比如，他直到电视上有雪花才会睡觉。比如，他会每天天一亮就把我从床上拽起来，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显然，他生我的气了。有一天，我不在的时候，他在楼上楼下跑了一下午，问遍了所有的邻居，然后他才确信，他这个年纪的人真的不应该做胃镜。这个时候他还在生我的气，甚至还想带我去东湖爬山。

小时候，每天我出门上学，他都会冲我喊：“快跑！”于是我冲过去跑；这么多年过去了，爬山的时候，停不下来。我看着他远远跑在我前面，然后回头冲我喊：“快跑！”但他毕竟体力耗尽，喊到一半也喊不出来。想了又想，他只能坐在台阶上喘气，羞涩地看着我。

我上去和他坐在一起，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小战争结束了，我们迎来了一个温柔的时刻。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变成了一个听话的孩子。他静静地坐在我身边，似乎满腹委屈。但是他不需要抱怨。一瞬间我就全明白了：不管他怎么变着法子生我的气，其实都是在寻找生机。只有他发出声音，周围的人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只要他觉得有人注意到他，他就开心。无论是写诗还是熬夜看电视，这些都是他喝的药。这么说吧，因为迫在眉睫的死亡，我亲爱的爷爷，正在认真而疯狂地生孩子。

与此同时，这些天，我在寻找一个失踪的朋友。那是八年前，他告诉我：如果人生一定要有目标，那么他的目标就是彻底失败。

他说话算数。这些年来，他辞掉工作，一直没有结婚，偶尔出现在江湖上也是转瞬即逝。半个月前，他女朋友在江苏一条高速公路上开车的时候，突然大哭起来，给我打电话，求我无论如何要找到他。

现在，为了找到他，我一周打了比平时更多的电话，参加了几次可疑的聚会。有人口口声声说知道他的消息，但每次我醉醺醺的从酒吧出来，他还是作为一个问题挂在我眼前。应该是在长江边的一个酒吧。我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我怀疑我的朋友并没有真的离开。也许，他躲在酒吧不远处看着我们。就像村上的名言“死亡不是生命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命的一部分，永远存在于生命中”。

“对这样一个更新的世界说再见是令人难过的，”米沃什说。"他对自己的怀疑既羡慕又羞愧。"我相信，对于米沃什的话，我爷爷一定也有同感；但在我朋友那里，这句话应该反过来说，至少应该把“难过”换成“没意义”。这么多年，他就像一个生活在魏晋唐朝的人。我当然不会把他当成这个时代的嵇康和孟浩然，但他确实把人生当成了一个笑话，然后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自己在很多时候成了一个笑话。所谓“梦中梦最过瘾，蝴蝶迷”。是的，当我们每个人都在争先恐后地进入三三三五四，进入酒吧，进入电视和报纸三三三五四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为什么他的目标不能是离开，一个接一个的离开？

言归正传。

说什么不好不坏都没用。昨晚，在火车站，我爷爷拒绝了我的护送，一个人上了回去的火车。在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了海子的诗，也想起了曾经借给我海子诗的失踪的朋友。茫茫夜色中，爷爷和朋友都在路上，上上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