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的礼物
时间:2022-06-24 来源: 作者:[db:作者]  浏览次数:
2017年10月,我回太原老家给父亲过生日。按照农历,父亲今年90岁。虽然我妈这几年病得很重,在重症监护室住了几个月,但她这辈子能有几个90岁的老人?因此,我们为父亲组织了一个小规模的生日聚会。
姑姑一家从唐山过来给二哥过生日。
我姑姑每次来探亲,总是带着很多礼物。这次也不例外,有渤海湾的各种海鲜,还有极其新鲜的河蟹。另外,还有一包东西。打开一看,是两本旧书,其中一本是三四十年代出版的“沙漠系列”中的一本书。封面缺失,姓名不详;另一本是心悦书店出版的凌叔华小说集《花之寺》。看版权页,上面印的出版日期是1928年。也就是说和父亲一起90岁了。
打开封面,扉页上有钢笔字迹,大概是购书日期:1944年3月28日。书的主人是我父亲和姑姑的大哥,也就是我的大姑父。
原来小阿姨是带着他们兄弟姐妹去参加这个亲戚的团圆饭。
我叔叔是我们家的传奇人物。我和我哥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这个故事:我叔叔在北京学医,毕业后当了医生。然而没过多久,他却突然生病,在北京去世了。那是抗日战争胜利后的40年代后半期。没有人敢告诉我奶奶这样的坏消息。于是,全家齐心协力,欺骗了失去大儿子的母亲。还好我奶奶不会读书写字,所以每次说起儿子,想念儿子的时候,都会收到叔叔的来信。我的叔叔阿姨们逐字逐句地读着这封从远方写给我奶奶的虚构的信。在信中,他们编织了各种美丽的谎言。内战时期,对于一个很久没有回来的人来说,也不是什么无法解释的事情,只是有一封问候信而已。就这样,直到我爷爷去世,我叔叔,大儿子,都不能来参加葬礼,真相才大白。
奶奶的天要塌了。
小时候,听家里人说起这些旧事,我和弟弟仿佛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无关紧要。我们问奶奶:“奶奶,你怎么这么笨?”奶奶没说什么。外婆的悲伤从来不会出现在脸上,我们也看不到,所以我们认为没有。从来没听奶奶提起过舅舅,家里也看不到一张死人的照片。直到我14岁那年夏天,我奶奶和我姐姐弟弟要坐火车去唐山看望我姑姑,中途在北京停留。走的前一天,我在家里放着杂物的小盒子里找东西,突然看到一张小照片,是一种证件照。我不认识照片上的人,我哥哥也不认识。给我父亲看,他说:“咦,这张照片怎么会在那里?”原来这个人就是那个大叔。年轻帅气的大叔,传说中的大叔,很奇怪的遇到了我。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来到那个小盒子里的,原来是他家经常翻的一个盒子。那天晚上,灯灭后,外婆在黑暗中说:“他知道我要去北京……”
也许,就在这时,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早已死去的人是我的亲人。
直到今天,我们仍然不知道我叔叔葬在哪里。我曾经问过我的父亲,但我说不清他什么时候还很坚强和清醒。那个年代没有人能解释一切。比如我叔叔死于什么病?比如家里有谁去北京办他的丧事,或者,内战时期,没有人能去千里之外给他送行?起初,为了隐藏我奶奶,大家都对这些细节保持沉默。后来知道这一切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这个世界。所以,我叔叔的死成了一个谜。这几年,每到清明节,我和婆家人去八宝山给公公婆婆上坟的时候,都会有一种深深的悲伤。我想我从来没有一个亲戚是替我叔叔上坟的。幽灵,很可能是他。
舅舅去世的时候,小舅妈还是个小女孩,大概四五岁,但在所有的兄弟姐妹中,她和我大哥最亲。一个是大哥,一个是妹妹。两人相差近20岁。大哥对她有一种溺爱的爱。这位大哥,原本是全家的骄傲,在中原古城开封创办了第一家西院。那时候在北京学医的大叔无疑被家里长辈寄予厚望,也必然会受到弟妹们的尊敬。但他对我的小姑姑,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妹妹百依百顺。放假回家,她给他讲故事,让他吹口琴,吹口琴,让他扎辫子,他就笨拙地给她扎。开学了,姐姐说:“大哥,你别走。”他没有跟着她,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起初,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我才知道。为了不让外婆受到伤害,家里人偷偷烧了舅舅的照片和衣服。但总有漏网之鱼,比如藏在盒子里的那张小照片,比如几十年后遇见的那两本旧书。这本书是我阿姨的宝贝。她一直珍藏着它们,迁徙,迁徙,从中原到黄土高原,从黄土高原到渤海之滨,不离不弃。1966年的《破四旧》,慌乱中,不识字的奶奶偷偷把家里的旧书点着了,这两本书被姑姑悄悄藏在了她睡觉的枕套里。她把它们放在她的枕头上,上面有她大哥的最后痕迹3354。这是她亲爱的大哥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唯一证据。
后来她参加了工作,离开了我奶奶,离开了我们家,去了唐山,成为了一名高炉前的炼钢工人。她学习冶金学。在她的兄弟姐妹和堂兄妹中,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学医的。似乎她是离她大哥最远的,但只有她保留着证据:他的
书,他留在扉页上的字迹。大地震到来时,她已是3个孩子的母亲,她从废墟中扒出了她的儿子,扒出了邻居,扒出了更远的街坊。大雨之中,她全部的手指鲜血淋漓。终于,有一天,她扒出了她的书,它们完好无损,她哭了。
从前,从唐山到太原,乘火车,天亮时,远远地能看到车窗外巍然挺立的双塔,那是太原的标志,看到它,就知道到家了。这一次,我姑姑一家给我父亲庆寿,仍然是坐了夜行的火车。天蒙蒙亮时,我姑姑就趴在车窗上向外眺望。她望了很久,并没有看到她想看的景色。她遗憾地在心里说了一句:“大哥,抱歉,现在看不到双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