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债务
时间:2022-06-15 来源: 作者:[db:作者]  浏览次数:
一个
我早上五点醒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身上的骨头。自从采煤后,山体崩塌压坏了我的腰椎,疼痛钻进了我的身体,像冬眠的虫子,把我衰老的皮肉当成了免费的“美餐”。当然,痛还是很深情的。我用自己的血肉喂养它。为了报答我,它每天天一亮就从我身体里腐骨的伤口里爬出来,催我起床。
即使疼痛没有推我,我也会主动爬起来。我的小孙子还在等我给他做早餐。昨天,因为他上学迟到,被老师骂了一顿,他哭着回来找我。我对他说了所有的好话,但他仍然态度坚决,比藏在我身体里的疾病还要顽固。有时候,他会向远在异乡工地的父母诉苦,说我欺负人家。最终,他的父母又会在电话里向我抱怨。不知道我们俩谁是谁的“后代”。
二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67岁了。活了很久,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除了瘫痪在床一年的老婆,没人记得我的生日。小时候给孩子过生日,这是母亲的本分。孩子是父母挂在额头上的灯。灯火通明,父母的生活就不会冷清寂寞。
我的心里长满了刺,年轮每增加一根,刺就多一根,这是生活给我的礼物。其实作为我的生日礼物,生命的礼物就是提醒我,痛苦也是一种和孩子在一起的快乐。
过去,我的妻子经常庆祝我的生日。他是我今生欠下的又一笔债。我妻子非常爱我。每次我过生日,他都会偷偷给我煮个鸡蛋。然后,眼泪贴着我的耳朵,他说,我的头又长角了。好好活着。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将会是零。
我可怜的妻子一生中从未去过遥远的地方。那一次,他扛着铁锄头去山坡上刨地。锄头还没放下,烈日晒得他浑身发软。由于不能说话或移动,他在床上躺了一年。我知道我老婆一辈子都是躺着的。
躺在床上的妻子越来越瘦,像村里越来越贫瘠的土地。
我静静地站在床前看着他,泪水沾湿了我的记忆。躺在床上的,不仅是我的妻子,还有我的影子。
三
天黑了,我才在篮子里找到几块煤。天快黑了,像是生命的衰老。其实这辈子除了女儿结婚时扔掉的几件破棉袄,儿子结婚时抛弃的两双旧胶鞋,我还没找到像样的东西。我连前半生的影子都没找到。
垃圾堆里的煤越来越少,捡的人越来越多。寒冷冻住了我的腿,我看不到寒冷从哪里来。也许,它来自我的身体内部。我找到的那点煤再也不能温暖我生锈的骨头了。烧煤放出的能量只能用来在家做两顿饭,给老婆晾湿裤子。偶尔有积蓄的话可以卖掉,给孙子弄点零花钱。
在回家的路上,眼前的村庄非常安静。很多人都睡着了,没人敢在野外呆着,怕冻伤。
我不怕冷,我知道,冬天很快就要过去了,冬天一过,就是春天了。可惜,人生的冬天来了,我看到自己的灵魂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四
孙子半夜胡言乱语,一直喊“妈妈,妈妈。”我很焦虑。我孙子的生命比我的黄金更珍贵。他的叫声强如洪亮,吓得比我弱的夜,恐慌泛滥。
孙子也不容易。他从三岁开始就跟着我。他在四年里见过父母两次。他每天回忆父母的样子,说妈妈像隔壁春姨,爸爸像邻居李二。他常常独自站在村口,仰望远方,看着村头一条笔直的路变成一个三角形的桥墩。
孙子的额头很烫,像他的年龄。但他年轻的心一定很冷。“妈妈,妈妈”,每一声哭,都是伤口。
我颤抖的手从抽屉里抓起一张皱巴巴的纸,像抓救命稻草一样。上面的数字是一根血藤绑着一块从我身边跑走的肉。电话里,儿子在漆黑的夜里声音微弱而短促:“妈妈,宝宝还小,我们要努力把病治好。”
当我背着孙子来到乡卫生所时,天快亮了,我正从呼吸中醒来。医生揉揉惺忪的眼睛说:“再晚一步,情况就更糟了。”
那一晚比我一生都要漫长和艰难。孙子的病终于好了,我的心像潮水般膨胀。
给孙子治病,圈里少了一头猪和一只羊,家里只剩下一个饥饿的粮仓。
五
我女儿回来看我。说他哥哥在工地干活的时候腿骨折了。我怕伤心,儿子儿媳隐瞒了真相。女儿的眼泪流尽了我一生的委屈。儿子出村的时候,我记得跟他说过:小心点,城市毕竟是别人的家,你的脚上沾满了泥,作为农民的儿子,你的根上沾满了庄稼。但是我儿子还是不听我的。他一辈子对我说的话总是充耳不闻。
女儿说,儿子出事后,包工头怕担责任,躲了起来。像一阵风,瞬间就消失了。包工头跑了之后,儿子的痛苦成了笑柄。不甘心的媳妇在工地哭诉委屈,像疯子一样,拉客看客。工友们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我怕大喊大叫会惹恼主管,不给他们回家的路费。
我唯一能做的,是去村头的庙里烧炷香,祈求我流浪在外的儿女不再流浪。
孙子又开始在每天夜里叫:爹……娘……这次他没有生病,他的叫喊是一只幼鸟在呼唤父母归巢。老伴儿似乎也知道了儿子出事的消息,两只凹陷的眼眶装满了浑浊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