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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静】凌云(小说)


    时间:2019-11-07  来源:  作者:  浏览次数:


    一  “去哪儿?”凌云回头望了望禁锢自己六个月的那扇大门,又看了看前面的路,自言自语地问道。  凌云走出监狱大门,阳光非常刺眼。  他下意识地用手挡在额前,环视四周陌生的地形,虽然没有任何惊喜,但是,那种重生的美好,已让心里悲喜交加。  凌云心里一直在搜索朋友名单,梳理可去的地方。  那些鞍前马后倒茶递烟的同事,这半年时光销声匿迹了;左右逢源讨好献媚的下属,都遁形隐身、杳无音信。  凌云决定回老家。已有几个月没与母亲通电话了。母爱是天下最无私的爱,她付出,不求回报。而凌云的母亲更慈祥、更坚强。  湘南边境的马鞍山脚下,有一处突出的山崖叫下牯咀,一座美丽的小村庄偎依在山坳的怀抱。一棵柞树像巨型绿伞,撑开一片绿荫,树下低矮的小房子,那就是凌云的家。  凌云顾不上几个小时坐车的疲惫,奔向小屋。小径边的狗尾巴草,笑得不停地点头耸肩。凌云在家门口放下手里的生活用品,开始寻找母亲。  “娘,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屋后的菜园,一个熟悉的瘦小的身影,悉悉窣窣地挪动。  “娘。”凌云冲过去,接过母亲手里装着两条茄子和辣椒的小菜篮。  凌母怔怔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云儿,是你吗?”凌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自己的手臂上捏了一把,痛了才松手。  “娘,是我,我回来了!”凌云牵着母亲的手往回走。  “我总能听到你叫娘的声音,四处寻找,却找不到我的云儿,这回也不敢相信。真是我的云儿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娘,你的眼病更严重了?”看着她失神的目光和深深浅浅的脚步,凌云问母亲。  “没事,还是老样子。娘对家的周围都非常熟悉,习惯了。”凌母轻松地回复。  凌云让母亲坐在自己对面,一边择菜,一边陪母亲。几个月不见母亲,岁月的尖刀,又似乎把她的皱纹刻得更深;她的眼神,好像涨了又涨的小溪水,浊流漫溢。凌云擦擦手,替母亲拭去眼角的浊液,搂着母亲瘦削的双肩。  凌云在灶膛前燃起火苗。他憋足劲鼓起腮帮,对着吹火筒缓缓吹气,星火点点,渐渐燃旺,映照凌云的面颊,瞬间亮堂。凌母的眼神忽然亮了,她翻炒着锅里的蔬菜,融入香浓的母亲味道。  凌云太久没与故乡亲近了。自从考上大学,凌云总是来去匆匆,他把每一分钟,都作为生命里充电、蓄积能量的时间。当他再回归故乡时,已是疲惫不堪、遍体鳞伤。  饭后,凌云冲到门前的小山坡。湛蓝的天空,白云飘逸;阳光正烈,就像一坛老酒,醉得凌云满脸通红。犹记当年,凌云望着空中的云,发誓要飞离小山村,飞到天边。  河边一排排的老树,披着绿色的飘飘长发,在阳光下袅娜娉婷。河水唱歌小调,欢快地跑向远方,偶尔从河流的蹦床上跳起,摆个pos、看一眼凌云,又流走。凌云从小山坡上冲下来,山风像母亲的手,竖起他的刘海,撩起他的鬓角。山风是母亲轻轻在耳边唠叨,扯着家常。  故乡是一付良药。凌云归来,浸泡在亲情和药乡的浓药里,洗去满身的疲惫和沧桑。  夕阳西下。太阳在云的后面偷看,露出红彤彤的半张脸,为乡村涂涂一片金色。村里的人们涌向小河边,有的洗菜,洗出天然的翠绿。洗头发的大姑娘,长发如黑缎般,随河水飘荡。许多乡亲们干脆在玩水,坐在石板上,把脚泡在水中闲聊。刷衣声、捶衣声、欢笑声、说话声,把乡村衬托得活泼生动。  “听说,凌嫂家的云蛮子回来了!”  “可不是嘛,凌嫂每天都哭,哭得眼睛更瞎了。”  “云蛮子,从小就蛮干。没写完作业,不出去玩;没干完活,不吃饭;就连插田时下雨了,他不插完那一排秧,不到田角不上岸。”  “云蛮子是老实人。老实人是要吃亏的。”  “苦命的凌嫂,这种日子,也不知何日能熬到头?”  凌云心头一震。似乎有一条神经,被无形的力量扯得生疼生疼。    二  凌云要走了。天未亮,凌母便起床,摸索着煮了六个鸡蛋。六六大顺,寓意遇事顺利、事事圆满。  哪能吃这么多?凌云吃了两个,把余下的四个装进背包。母亲从柴角的壁缝中抠出一个灰不溜秋的小包,揭开层层的塑料纸,把一叠皱巴巴的零钱,全部塞到凌云手里。凌云眼里模糊,推回母亲的手。  “娘,我不要,你留着自己用吧!”  “云儿,娘在家,田间地头都有吃的,人勤地不懒。”凌母的两只手,把凌云的手握在手心,“你在外面不同,一分钱难住英雄汉,君子出门带份量。你拿去,娘才安心!”  凌云的心,像被狠狠掐了一下。他没有再推辞的勇气,不敢看母亲那满怀希望的脸。他怕自己一旦憋不住,就会情绪失控。凌云低头,转身上车,甚至不敢再回头再看一眼、对母亲挥挥手。  汽车飞驰,凌云手里紧握母亲给的钱,记忆中的画面像幻灯片,交替播放。  那年春耕,为了让全家过上好日子,父亲起早贪黑在地里劳做。某天父亲偷懒没有早起,母亲去推醒他吃早餐时,父亲已再也醒不来了。母亲呼天喊地,哭得昏迷过去,凌云没有哭。昨晚,父亲用粗糙的手掌抚摸凌云,额头和脸颊上还留有余温;父亲为凌云掖被子,他的肩头还能感受到父亲的力量。凌云不相信母亲的哭泣,是因为父亲死了。父亲就像门前的那座大山,他永远不会倒下。  “爹,爹,你回答我呀……”凌云扑到床前,揭开棉絮裸露的被子,握着父亲那冰冷的手,用力晃动。  可是,父亲再也听不到凌云的呼喊了。再也没有为凌云撑起雨伞,抵挡风雨;再也没有人用宽阔的背,背着凌云走泥泞。  “爹,你说,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你说,让我多读书,长大就可以去山外;你说,等我再长大,你就带我去爬山,去看外面的世界。爹,你为什么食言?为什么不等我长大……”凌云哭喊着晃动父亲的手,父亲硬戳戳地躺着没有回答,只有棉絮在床边扬起。在场人无不动容。  正值青黄不接,凌云家里早已断粮,靠红薯度日。善良的乡亲们凑钱,从自己家吃饭,为凌云父亲料理丧事。那年凌云八岁。  豆腐作坊离凌云家四、五里路,需要柴禾烧灶,大量收购柴禾,每担八分钱。自从父亲去世,豆腐作坊变成凌云的父亲。家里的生活费、读书的学费、奶奶和母亲的医药费,全部来自凌云砍柴卖给豆腐作坊。  凌云每天五点起床,上山砍好一担柴禾,路过家门时,接过母亲递上书包和两个红薯,一转眼就消失在村口,凌云要速把柴禾送到豆腐坊。豆腐坊的老板娘非常同情凌云的遭遇,大人每担柴八分钱,小凌云送去的柴禾,她给六分。凌云知道,自己的最多只值四分钱,所以,他以后尽量多送些。  送柴禾,再去学校的路越来越远,凌云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  一晃十年过去,凌云已长成健壮的小伙子。凌云不再仅限于送柴禾,他利用寒暑假去武水河捞沙子,作基建用;去马鞍山担石块,卖给建房的乡亲。  “凌云,凌云,你的挂号信!”暑假的某天,邮差骑着绿色的自形车,在河堤上穿行,老远对凌云大声呼叫。  凌云正在河里捞沙子,听到呼喊,他放下铁锹,在混浊的河水里洗洗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走了过去。  “凌云,你考上大学了。”邮差用力挥着手中红色的信件。  凌云先是一愣,随后像云一样跑了过去,接过大学录取通知书。凌云用颤抖的双手,打开红艳艳的录取通知书。  “凌云同学:恭喜你被我校路桥建筑专业录取!”  “湖南大学”鲜红的印戳,凌云一边流泪一边大笑。  凌云跑到门口的落花山上,父亲在那里安息。他对着远远的峰峦大声喊。  “啊——啊——我考上了!”  “考上了……考上了……”大山低沉地回应着,像凌云父亲的声音。  那年,凌云十八岁。    三  一路颠簸,汽车到达洪山镇,凌云首先去找孔副。  凌云来到粤湘高速公路指挥部。指挥部办的摆设改变了方向,原来办公室桌对着窗户,现在对着门口。凌云认出来,桌上的茶杯,是孔副的浅咖色紫砂杯。那张椅子,凌云曾经最爱抚摸光滑的把手,就像抚慰自己的心,瞬间迸发力量。唯一没变的是挂在墙上那张工程示意图,凌云标注石质坚硬的隧道的红五角星,依然鲜艳如初。  “凌总来了?怎么不通知一声,我去接你。”孔副的声音,  “兄弟,我回来了,现生活成问题,能帮我找个事做不?”  “这是个难题呀!凌总,你一直是管理的好手,现在让你不做管理,你还会干什么?”孔副笑着倒水递给凌云,示意他坐沙发,自己坐到凌云最爱的椅子上。“凌总事事比我好,我一直是你的手下,怎能安排你做事。”  孔副是一只笑面虎,办事就像“胡椒擂子”,摇起来松动,扯又扯不出。  凌云小声地重复:“对不起,打扰了,打扰了。”  他连连后退,退出指挥办公室。凌云心情坠落到冰点,低头,打算返回车站。忽然,迎面而来有个人,几乎撞在一起。  “凌总好。”牛哥双手把凌云的肩头晃了晃,像要摇醒昏睡的人。  凌云刚要张口说话。牛哥示意什么也别说,带着凌云到他的宿舍。  牛哥是段里的清洁工,爱捡垃圾废品。他像水牛一样黝黑,头发都裹着灰尘,劳动强度也似一牛头,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牛哥没有朋友,不爱说话,凌云刚分配时,单身宿舍不够,单位安排凌云与他合住。那段时间,牛哥母亲生病,他既上班又照顾病人,时间不够用,凌云总会默默到食堂打饭菜,留给他吃。  “凌总,我是干苦力的人。你就在我这儿住着,等有机会找到工作,再离开。”牛哥不会表达,简单几句。  凌云心里都明白,牛哥决定在自己找到工作之前,他提供吃住。  “我住你这儿可以。但是,你要替我找活干,什么活我都能做。”凌云摸着裤兜里的几张钱,对牛哥说。  牛哥很能干活,脏的、重的、危险的,他从无怨言。许多人喜欢牛哥的勤劳,下班后,经常有人请他去做零工。被开除工职的凌云,原本是领导,现自己去找工作,肯定被人拒绝。凌云打算在牛哥处安顿下来,牛哥接什么活,他就做什么事。  深夜,月光被牛哥的呼噜声揉皱,凌云的心事也被捣成碎片,爬上树梢,往事影影绰绰。  “凌云!”四个身着警服的人,直接推开门,冲进指挥部办公室。  正半躺在老板椅闲目养神的凌云,刷地站起来,心脏像鹿乱窜,揉揉眼睛回答:“我是。”  “我们是衡阳市公安局的。”走到凌云面前的女警亮出工作证,“凌云,你被逮捕了!”  半年前,凌云就这样从湘粤高速总工程师的位置上带走,他坐到警车后面,都没有回过神来。铁铐钳住了凌云的自由,他双手合揖、低着头,像为自己的祈祷,又像对世界的拷问,他的心情比黑色的头套更黑。两个人挟持着凌云,一步步地走进这条门,他感觉自己掉进一个冰窖,全身发抖。随着“咣铛”一声铁门合上的闷响,快乐与幸福都关在墙外。  凌云侧过身蜷缩着,把夜的黑扔在月光里,昏昏沉沉睡去。  凌云醒来时,牛哥刚从外面回来。  “凌总,找到活了,在石坳村那边,我一会儿把你送过去。”  “牛哥,你不能再称凌总,以后就称兄弟吧!”  牛哥用自行车,把凌云载到石坳村,在一幢漂亮的小洋楼前停下来。  洋楼前的小水塘已快见底。凌云的工作是把水金莲捞出来,再清理淤泥。  男主人阿强刚离开,去了工地,只剩下强妈在家。牛哥似乎与强妈非常熟悉,一番交代之后,便返回单位。  强妈目送牛哥离开,再看着凌云白面书生的模样,满眼狐疑。  凌云卷起裤腿,勒紧皮带,脱掉衣服,开始干活。他拿来一根长绳,用木桩把一端固定在塘边,另一端固定在竹篙上,绕塘走一圈,把水金莲圈在塘角,再把竹抓拔反过来,从水塘捞出水金莲。凌云又白又瘦的背,在阳光下反光刺眼。他在监狱是干手工活穿珠子,少晒太阳,才又瘦又白。他从小吃过许多苦,干这点活不算什么。  捞出的水金莲,堆放在草坪上,每一兜都不沾泥泞,拖着长长的、水淋淋的根,像哈雷慧星,拖着长长的尾巴。  凌云捞完后,继续清理淤泥。强妈借机督查凌云的工作质量和进度,送两瓶水来,凌云这才感觉口渴。站在树荫下的强妈,看着凌云的背,晒得深红,清理一半的淤泥,眼里已少了之前的怀疑,多了母性柔和的神情。  中午,凌云买来盒饭,就着强妈的水,三扒两咽便吃完,继续下到水塘。凌云挥起铁铲,把淤泥铲到塑料桶里,再一担担挑倒在花坛旁的家肥池里。  凌云干活是包工每天三十元,以天计费,干多干少都一样。都说“湖南人耐得烦、霸得蛮”,强妈从没见过凌云这么蛮干的人。  “阿强,家里厕所堵了,你早点请人来疏通吧!”强妈看凌云干活麻利,不偷懒,非常喜欢。阿强正缺人手,强妈希望儿子能看上凌云,便以疏通厕所为由,让阿强早点回来。  “强妈,我很快做完这些。一会儿去看堵住的厕所。”凌云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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