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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静】种苞米的老人(小说)


    时间:2019-11-07  来源:  作者:  浏览次数:


    一  老石张罗了好些天,并且价钱也让了步,才把自己种的三十亩地苞米卖掉。  临近年关,观望玉米价格的人们不再观望了,纷纷找买家出手,这个时令,他们是最需要钱的了。往年,来收苞米的商贩们,一拨接着一拨看苞米,买主和卖主几番讨价还价,终于如愿以偿,各得其所。街上收苞米的大车络绎不绝。往年的这个时候,农户的苞米已经出手得差不多了。可今年,家家户户的玉米堆,静静地堆放在那里,无人问津。一进腊月,老石就坐不住了,到处联系商贩,几经折腾。终于在旧历小年的前一天,老石的苞米脱手了,焦虑的心总算平静下来。  人家装走了老石一年的血汗,老石得到了两万块钱。本以为能卖得更多一些,产量和自己的预想差了一截,价钱的期望值也缩水了,让人好不失望。老石甚至还怀疑,秤上能不能有什么猫腻?这地衡秤是本村刘家安的,收粮的是外地的,按理说秤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据说收粮的都有什么遥控器,能遥控重量,一车差个两三吨轻松。老石纠结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掂量着这来之不易的两捆人民币,至于籽种、化肥、机耕费什么的,这些加起来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些年前必须得还的,当年的债务绝对不可以拖到年后的。把这些杂七杂八的费用去掉,所剩无几的这点钱,就是老石这一年的花销了。  老石掂量来掂量去,还是从中数出五千,装进一个信封里,掖在贴身的口袋里,按了按,然后把剩下的钱用衣服包严,他环顾着这个又小又矮的屋子,然后把东北墙角的大缸挪开,撤掉上面的木板,下面是一个洞,他小心翼翼地把包裹放里,盖好木板,挪上大缸,瞅了瞅,然后穿上厚厚的羽绒服,戴上羽绒服上的帽子,又按了按贴身的口袋,走出门去。  老石要去门家屯。每年冬天苞米一出手,他都会带上一些钱,去门家屯看他的老哥哥门广义。十几年了,年年如此。他们都是将近八十的人了,他小门广义一岁,门广义已经卧床好多年了,可老石还在种苞米。  走到外面,好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  数九天的早晨,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天空,太阳躲在浓重的雾气里,空中飘扬着湿气凝结的冰晶,树木成了一座座晶莹剔透的塔,朦朦胧胧装扮成了一个虚幻的世界。没有丝毫的风,但刺骨的冷风却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老石裹着厚重的羽绒服,踟蹰在这银装素裹的天地里。  老石走出了村子,就不感到那么冷了,浑身有了热的感觉。一条新修的水泥路,蜿蜒地穿过一片草甸子,草甸子的尽头就是门家屯了,约摸七八里的路途。    二  老石呼出的热气没等散去就在羽绒服帽子的边缘上,眉毛上,胡须周围凝结了冰霜,老石也不去管它,只管呼吸,只管走路。  起初,老石和门广义并不熟悉,是老石的儿子和门广义的儿子才把他们纠葛在一起,才有了今天的往来,老石才坚持种了这么多年的苞米,才能活到这个年岁,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  老石和门广义的渊源要从他们的两个儿子说起。  八十年代,门广义的儿子门大伟通过考试,到村学校当了民办代课教师。门广义小时家境殷实,读了多年的书,颇有些文化,在那个年代,也是不简单的事了。但文化大革命时由于成分不好,没有工作的机会,只能当个农民。门大伟受父亲熏陶,从小就读小说、诗词等,有了一些文学细胞,上班没多久,就被学校提拔教了中学语文。八十年代,农村学校基本没有正规的师范生,正规学校毕业的怎么也轮不到农村。门大伟的语文教学便很快便得到了认可。那个年代,语文教学形成了一个模式,解词、造句、分段和总结中心思想,深挖一点思想内涵就是我们的幸福生活如何如何来之不易,新旧社会对比,由此生发开来,语文课往往上成了政治课。而门大伟的语文课确实与众不同,他指导学生读、背诵、写作练笔等,他的学生们都对语文学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很快,门大伟的语文教学有了一定的影响,上级开始在他这里搞语文学科教研,乡中心校组织全乡语文教师观摩门大伟的语文课,他的语文教学模式得以全乡推广。一时间,在教育区,门大伟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  两年后,县教育局分配给了中心校三个民办教师任用证,代课民办教师一旦得到这个任用证,就是国家承认的民办教师了,国家就会通过一些途径分期分批地把这些教师转为公办教师。这三个民办教师任用证怎么分配,成了全乡教师关注的焦点。不管怎么焦点,门大伟得到这个任用证是大家公认的,也是不争的事实。结果一发表,三个指标,门大伟排了第五号,是名副其实的名落孙山了。门大伟一下掉进了冰窖里。  后来,有人把这次民办教师发证的内幕透露给了门大伟。这次发证排号,乡里插手了,一共五个评委,学校出两个,乡里出三个。这个人并且告诉门大伟,说他去年在某个场合诋毁过乡党委书记石君。而当时在场的就有石君的亲属。这次发证都是乡里一手操办的,为什么把你排在五号?就是前面的谁一旦有问题下来,中间还有个四号,也轮不到你门大伟的。门大伟瞪眼了。他搜索着记忆,那是去年暑期全乡串考,他被分到外校监考,吃饭的时候人们议论乡党委书记石君,说他上学时用“热泪盈眶”造句,造成了“爷爷死了,我激动得热泪盈眶”。当时喝点酒的门大伟也说了石君一个“笑话”,一次石君给全乡党员干部开会,说全球气候异常、造成洪涝灾害是受“贝加尔湖”现象影响。石君把“厄尔尼诺”现象说成了“贝加尔湖”现象,当时传遍全乡,只不过是门大伟借酒劲又重复了一遍。门大伟说完博得大家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门大伟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确实有一外村老师,确实是石君亲属。  门大伟知道在学校转正没希望了,因为当时国务院有个文件,民办教师任用证的发放截止到一九八六年年底,而这一次正是最后一年。他马上着手准备参加成人自学考试,只二年,就过完了规定的十二门学科,取得了大专毕业证书,年底,参加国家在五类大学毕业生中的招收干部考试,以优异的成绩被录取,全县才考上两名。他在全县引起了轰动。门大伟选择了留在教育,并且还在自己的村小学上班。    三  雾气逐渐消散,平整的草甸子被皑皑白雪捂得严严实实,到处是刺眼的光芒,老石不敢正视周围,眼睛始终不离窄窄的水泥路。他又按了按羽绒服兜里装钱的纸袋,硬硬的,还在里面。  老石的儿子石君是在乡里搞完黄牛一条街升调到县里任副县长的。儿子高升到县里,老石却在家乡抬不起头。  上面号召发展养殖业,要形成规模。养殖业形成规模能是短时间办到的吗?当时的乡党委书记石君就办到了。他在乡通往县城的公路旁盖了一百多米长的简易牛舍,以每头一天一百元的价格从外面租来了五百头黄牛,以迎接上面的检查。上面检查完毕再把借来的黄牛给送回去。一时间,报纸电台都报道了石君这个乡规模养殖黄牛的经验,石君也上了电视。不久,石君就调到县里升任主管农业的副县长了。而石广义还生活在村里,不管他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老百姓骂石君的声音。听到人们骂儿子,作为父亲的老石真是抬不起头来,人多的地方,他都绕着走。  那时,老伴刚去世,老石还不到六十岁,儿子就在县城给他买了一套房子,让他搬过去住,老石说啥也不同意。  村小学的老校长到了退休年龄,门大伟顺利地接了村小学校长。他凭着自身的水平,强的工作责任心和吃苦耐劳的精神,上任不久,就把学校治理得井井有条,学生成绩在全乡十二个学校名列前茅,校园建设和环境卫生都走在了其它村小学的前面。父亲门广义看到儿子的成绩,喜上眉梢,乐得合不拢嘴。    四  老石走到一半的路程,浑身热了起来,太阳升得老高了。尽管热了,但他也不敢摘下帽子,或者解开羽绒服的扣,如果那样,冷风会立马钻进他的身体,和热气汇合在一起,说不定会要了自己的老命。  老石隐约地看到门广义屯子的轮廓了。  老石的眼前又出现了门广义跌跌撞撞地走进他的屋里,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的样子,这是门广义一生的痛,也是他老石一生的痛。  石君升任副县长满二年就是代县长了,人代会选举后就得到了正式任命。又过二年,人事变动,石君又接任了县委书记。他的仕途顺风顺水,可谓直线上升,令人概叹不已。  石君任县委书记那年冬天,门大伟的村小学出事了。问题出在取暖煤上。全县的机关事业单位的取暖煤都归政府采购,而送下的取暖煤烧不着。教育局了解这一情况后,召开各乡镇中心校校长会议,嘱咐各校长,煤不能烧再和上面沟通,再想办法,千万不能闹出别的事来。乡镇校长回去立即召集各村校长,也是叮嘱一番。可是,没过几天,省电视台《新闻在线节目》的记者来到了门大伟的村小学,查看学校取暖煤情况,当场,一个年龄大的老师掀开教室的炉盖子非常气愤地说:“看看吧,这就是政府采购给我们的取暖煤,一点也不着啊!我想问一下,这是哪个地方的煤啊?”第二天晚上,省电视台《新闻在线》节目以头条的位置播发了这则新闻。可以想象,这么个新闻会在全县掀起怎样的风浪,乃至在全省又是个什么影响!  第二天一早,县政府就用一辆中型的货车给门大伟的村小学送来了足够烧二年油黑锃亮的煤,这下老师们欢呼了,学生雀跃了!还是新闻曝光有力度啊!  上午,门大伟就被叫到了乡中心校,县教育局局长也来了,调查学校取暖煤不好是怎么上省电视台新闻的,是谁给省电视台提供的新闻线索?门大伟表示自己并不知情,至于他们怎么采访到自己的学校也不知什么原因。  “听说县委石书记在你们乡任党委书记时你们就有误会,说白了就是个人恩怨?”教育局长一双怨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大伟的脸,好像他想要的结果马上就会出现在那张由于惊恐而愤怒的脸上。那神情,门大伟一下就明白了,这个事他们认定一定和自己有关!无名的怒火在他的脑袋里横冲直撞,他愤怒到了极点!但他还是没有发作出来,由于极度的忍耐,他的衣服的下摆被自己的手紧紧地抓着,脸也成了紫色。但他还是坚持向他们说明,这件事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但自己都感觉这种辩解是多么苍白和徒劳!  事情发生后的一个月,当人们逐渐把这件轰动一时的事情淡忘时,县纪检委一行三人进驻到了门大伟的村小学,一连三天,找学生老师座谈,走访学生家长,查出了门大伟经济问题。这个问题主要是在学生的勤工俭学上,门大伟任村小学校长四年,学生勤工俭学的收入不是学生自己动手捡的,而是学生从家里要的各种粮食,并且其中有1600元用在了不当的吃喝方面,还有1000元经门大伟花出,不合乎手续,被认定为便相贪污。县纪检委的同志把查出的问题交代给门大伟,门大伟辩解道,我们乡的学校勤工俭学的模式都是一样的。纪检委的同志笑了,这种笑容说成是笑也是不准确的,说成是阴冷神情夹杂着达到目的的一种满足似乎更为贴切:“我们并不掌握别的学校有这种情况,有学生家长举报你们学校有这种情况。”  很快,纪检委的通报下来了,门大伟巧立勤工俭学名目,借此向学生摊派粮食,三年乱收费4500元,查实本人贪污1000元。开出门大伟党籍、开除公职,涉嫌构成犯罪交由司法机关处理。通报下来,公安局的车也随之而到,刑警队的两个警察把门大伟带走了。  冬天的午后,老石在屋子里看电视,屋门开了,从外面踉踉跄跄进来一个人,还没等老石看清楚来人的面目,只听扑通一声,他早已跪在了地中央,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开了:“兄弟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  老石吓了一跳,一下被这突然的场面弄懵了。好歹算把跪在地上的人拉扯到炕上,让他说明什么事要这样。原来,来人正是门大伟的父亲门广义,门广义声泪俱下地向老石诉说了儿子的情况,往省电视台打电话提供新闻线索的是学生家长,可和我家门大伟一点关系都没有啊!门广义请求老石一定去县里和石书记说明白,求石书记放了自己的儿子,给他个机会,我家经不起这样的灾难啊!他可怜巴巴地望着老石——县委书记的父亲,仿佛挣扎在茫茫大海中看到了救命的礁石。  老石现在也忘不了门广义那充满绝望和由于害怕而惊恐的面容。  第二天,老石早早起来,吃了饭,坐上了七点钟村里通往县城的客车。  八点多,老石就到了县政府,他被安置在二楼的一间屋子里休息,直到中午,石君才散会,把父亲领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爹,你咋来了?”  石君听父亲说明来意后,说道:“爹,你和他非亲非故,来找我,合适吗?”  石君沉吟了一会,又说道:“再说了,纪检司法部门办案,都是独立的,我们也没法干预。”  “君,你就和他们打招呼,抬抬手,如果门大伟公职弄没了,饭碗碎了,这一家老小该怎么活?”老石望着儿子的脸,恳求道。  石君说道:“我看到纪检委的通报了,现在不是饭碗不饭碗了,金额到六百就得走司法程序了,这个老师可能已经在拘留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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