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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舞】天在看(小说)


    时间:2019-11-01  来源:  作者:  浏览次数:


    摘要:深夜的殡仪馆里静悄悄。杨文艺身上盖着几块刘先国从殡仪馆角落里找出来的破麻布。他睡得无比酣甜,睡梦中,脸上竟然还露出浅浅的笑意。刘先国都看呆了,他觉得杨文艺睡着了的样子就像是个婴儿,他从来没有发现,这个像武大郎一样黑矮、木讷的前妹夫身上竟有着刺心耀目的光辉。 一  因脑溢血中风,瘫痪了五年多的邓婆终于闭眼了。  杨文艺长舒一口气,拿起手机,依次给邓婆的三儿一女发讣告。  讣告是早上八点左右发的。远在深圳开公司的大儿子刘先国晚上十点多赶到的殡仪馆,见到杨文艺,双目通红的刘先国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文艺,谢谢你!这些年苦了你了。刘先娇那个神经病猪油蒙了心,非要跟你离婚,她不会有好下场的。”  “大哥,不说这些,都过去了。”杨文艺眼圈发黑,声音发飘,他已经三天两夜没合眼了,“你来了就好,你陪着妈,我先睡一觉。”  杨文艺在殡仪馆走廊里的椅子上躺下,尽管深秋的夜寒意深重,他还是很快就进入了深眠。  刘先国望着老母亲安详的面容,心里泛起复杂的情愫。常听人说,人在离世时,往往要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都在场了,才能安心吐出最后一口气,可母亲,并没有等到他们任何人便安然离世。从母亲的神态来看,她走得无所牵挂。  “唉!”刘先国长舒一口气。他掏出手机,分别给弟弟妹妹打电话。  “许先娇,你像个做女儿的人吗?妈过世了你都不在身边,你是不是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出现?”  “老二,你怎么还没有来?什么?妈有杨文艺你不过来?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快点滚过来!”  “老幺,你在抽什么筋?妈过世了你都不来?省里有多远?有深圳远吗?你们的良心是不是都被狗吃了?”  打完电话,刘先国气得差点要摔手机,几个弟妹真是无情,亲生母亲过世了,居然都不急着奔丧,而且完全没有半点悲痛之情。  刘先国望着不远处走廊长椅上沉睡的杨文艺,喉头滚动,百感交集。    二  杨文艺有个绰号叫武大郎,不过他不卖烧饼,他是因为个子矮,人又憨直,所以才被人戏称武大郎。  杨文艺是孤儿。1998年发洪水时,在嘉鱼县做生意的杨父杨母和所有村民都藏身洪水,被送到外婆家的杨文艺幸免于难。  杨文艺高三那年,83岁的外婆撒手人寰。没了外婆的退休费,杨文艺寸步难行,他果断弃学,进一家电子厂做了普通工人。  他和老婆许先娇就是在电子厂认识的。他和许先娇确定恋爱关系时,许先娇就把已经怀孕的事告诉他了。  “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李技术长的,他骗我,说马上和我结婚,我傻傻地等啊等,却等到他调走了。呜呜,我妈脾气特暴躁,她知道了会打死我的。”许先娇肚子大了,厂里人议论纷纷。许先娇主动向杨文艺哭诉,她希望尽快和杨文艺办结婚手续。  “我除了外婆留下的一间破房子外,什么都没有。”杨文艺说。  “没事的没事的,能遮风就好。日后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努力工作,房子会有的。”许先娇语气透着焦灼。  杨文艺被许先娇的话感动得激情满怀。他太渴望家的感觉了,自从外婆离世,他很少回家,他害怕面对空荡荡的屋子。  一个人的屋子,那不是家,杨文艺觉得那是一具开了窗户的棺材。  “这长不像鳝鱼,短不像泥鳅,还大河里的鹅卵石——精光光的,你找他做甚!你找他做甚?”许先娇第一次领着杨文艺回家,邓婆皱着眉头问了杨文艺的情况后,当即像鞭炮炸开了似的。“你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你是名声不好了还是长得丑了,你要找这么个东西?你还臭不要脸,挺着个肚子回来……”邓婆打起滚来骂,她太气了。实指望长相标致的女儿嫁个有车有房有家世的金龟婿,她这寡母在人前也荣耀一番,哪晓得找了杨文艺这个破钟锣,她简直生无可恋。  生米已是熟饭,再气也是白搭,女儿该嫁还是要嫁的,不然面子里子都丢了不划算。  “他要对你不好你就跟他离!不要跟他客气!”这话是邓婆的口头语。杨文艺就像邓婆屁股后的痔疮,想起来就浑身疼。  杨文艺的儿子杨峰五岁时,许先娇要求离婚。  “杨峰以后要改名叫李峰了,李技术长的老婆没有生育,他决定离婚了娶我。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家里的存款我要分一半走。”许先娇的语气显得很大度的样子。  杨文艺沉默了一个星期,最后在许先娇三番五次的谩骂、质问中平静地开口了:“你考虑清楚了我就把你嫁出去,存折上的十六万都给你,我再给你写张四万的欠条,一共二十万,当作是你的陪嫁。不过,你要想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这道门,你跨出去容易,回来可就难了。”  许先娇冷冷一笑,决然地离开了。  半年后,许先娇托人找杨文艺说情,希望能复婚。  “听说那个李技术长确实是离婚了,也确实是将杨峰改成了李峰,但是他并没有娶许先娇,理由是李技术长的母亲以死相逼,他也没有办法。先娇现在很惨,她和李技术长同居时流过一次产,因为没有得到良好的治疗和照顾,落下了妇科病,她本来住在娘家,但她妈妈天天骂她,哥嫂更是像嫌狗屎的,她受不了了,搬出来了。她现在在一家工厂做流水线,与同事合伙租住。反正你现在还是一个人,不如把她接回来,两个人一个伴好些,你们还年轻,还可以再生一个你自己的孩子。”中间人说得头头是道。  “开弓没有回头箭。”杨文艺只说了七个字。    三  与许先娇离婚五年,杨文艺一直没有再婚。四月的一天,杨文艺突然接到前岳母邓婆的电话。  前岳母的手机号码十分好记。看到是邓婆的电话,杨文艺有些惊诧。要知道他和许先娇结婚五年来,邓婆从来没有私下联系过他。杨文艺也知道邓婆打心眼里看不起自己,他也从来不去招惹她。  电话一直顽固地响着,接或不接像两只恶狗在杨文艺心里撕打纠缠,他的心被狗爪挠得生疼,他不断想起邓婆斜眼投向他的眼神。  事后很多次,他无比后悔接了这个电话,不过,每次这种后悔的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另一种叫于心不忍的念头给一巴掌拍死了。  电话里,邓婆的声音空前的柔软,又含糊:“文艺,我是妈……妈好饿。”  邓婆这么说。声音虽是含糊不清,但杨文艺仍是分外清晰地听懂了。他感觉身体的某个部位好像被打了麻药,一忽儿,那麻从局部扩散开来,又从背心腾起一股凉风。  杨文艺拎着从快餐店打包的饭菜,满腹疑虑地去了邓婆家。邓婆的门虚掩着,杨文艺敲敲门。屋里传来邓婆含糊的声音。一只脚刚跨进屋门,杨文艺便被迎头而来的一股浓郁的屎尿臭熏得肠翻胃腾。他被屋里杂乱的景象惊呆了,要知道邓婆是个绣花绳子上吊——死都讲好看的人啊!她怎么能容忍家里这般杂乱,这般恶臭熏天?  杨文艺满腹狐疑地挪到邓婆的房门口,万没想到房间里更是一片凌乱不堪的景象,且屎尿臭更浓。杨文艺的目光在堆满衣服和杂物的床上搜索到了形同枯槁的邓婆。她脸色蜡黄,眼神凄怨,一头半白的头发乱糟糟的,上面还沾着几粒米饭。  “……您……这是怎么了?”一声妈哽在喉咙,眼前的情景让杨文艺惊诧得不知所以。  “……呜呜……”邓婆未语泪先流,满脸的鼻涕眼泪使杨文艺更心酸。  杨文艺挽起袖子,把屋里屋外收拾得亮亮堂堂,邓婆也被拾掇得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  邓婆是因为中风而造成下肢麻木,她的身体从臀部以下都没有知觉,所以很多时候,邓婆连大小便的感觉都没有,她通常只能从突然传来的骚臭味才得知自己是拉了。  第一次给邓婆擦身体换裤子真是万分难堪。邓婆上肢虽然可以动,但也使不上什么劲,她连提裤子的力都没有,她这个样子,算是比植物人强一蔑片。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真的是一点也不假。出事那天,路人给她打了120,医生在她的手机通讯录里随便找了个号码一拨,竟然是二儿子刘建国。刘建国接到电话后,立刻又通知了大哥刘先国、小妹刘先娇和小弟刘爱国。  几个人先后赶到了医院,守在昏迷中的邓婆旁边。  “妈这样肯定得花不少钱,还有,医生可是说了,妈这是中风,就算醒过来了以后也得要人在身边照顾,趁几兄妹都在,我们说一下这个医药费的事吧。我是最先到的,一来就交了一万住院费。这是单据。”刘建国说着,从兜里摸出一张纸来,递给老大刘先国看。  刘先国推开刘建国的手,说:“妈医药费的事不用说,肯定是我们几个做儿女的分摊了。我等会转两万到建国的卡上。”  刘爱国和刘先娇在一旁玩着手机不接茬。  “怎么?你们两个有意见?”刘先国不悦地说。  “我不是有意见,我是有心无力。我去年刚买了车,房贷车贷每月要还五千多,还有娃读书老要交钱,我和许诺俩人工资加起来一万不到,还要过日子……”刘爱国说得可怜巴巴。  “少说这些话,都是过日子的人,哪个不是压力山大,有这个心,三五千、万把块总是能挤出来的。何况,妈以前没少贴你,做人得讲良心。”刘建国撇嘴道。打小他就看不惯这个一分钱能用出两分钱来的弟,本事没有,偷奸耍滑第一。  “你……你说什么?妈难道没贴你?你家涛涛做十岁时妈随了一万的礼,还给你家菊子买了一条六千多的项链。”刘爱国反击道。  “那是妈补偿我们的!我结婚时妈没怎么用钱,你结婚时你岳母娘还要彩礼,妈借了两万呢!这个你怎么不说!”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一见面就吵!刘爱国你就说你管不管妈!”刘先国吼道。  “我又没说不管。我想办法凑五千。”刘爱国拧着脖子说,“刘先娇,你呢?”  “我?刘先娇像是从梦中惊醒似的。她扫了一眼四周,叹了口气说:“我没钱,我自身都难保。”  “你的意思是你不管了?”刘建国刚刚平息下去的怒火又窜起来了。  “我没说我不管,我是没本事管。我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我自己都在过难,怎么管她?再说了,妈平时不是老骂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吗?我离婚无处可去,到娘家住了几天她就骂了几天,我有难时她不管,现在她不能动了就要我来管了,哪有这事!”刘先娇气愤填膺地吼道。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妈骂你不是心疼你吗?妈一生就是这刚烈脾气,不会说软话,你做女儿的怎么能和自己的妈计较?妈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一生赚的钱还不都是花在我们几个儿女身上了,现在她病了老了,该是我们回报的时候了。”刘先国说。  “我没有和她计较,我是说这个理。不是我不管,而是我没本事管。”刘先娇说。  “我看这样吧,妈住院期间还是要人照顾的,不如,医药费由我们三兄弟出,刘先娇你就出力照顾一下妈,这总该行了吧。”刘先国毕竟是老大,他这么提议了,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四  邓婆出院后,几兄弟又召开了一次会议。邓婆瘫痪的事情已经是铁板钉钉了,接下来必须要商量后续事宜。刘建国首先发言,他提出来三个意见:一是将妈送养老院;二是请保姆在家照顾;三是仍然由刘先娇照顾。不管是送养老院还是请保姆还是刘先娇照顾,费用仍然是由三兄弟分摊。  经过商榷,刘先国说了自己的意见:送养老院一来费用贵,二来说出去他们做儿女的脸上无光,请保姆也可以,但考虑到刘先娇没有房子住,而且身体也不好,不如干脆把请保姆的钱给刘先娇赚,这样一举多得。  刘建国和刘爱国两家人商量了一下,觉得大哥这个意见确实很好,一致同意,但刘先娇提了个建议:我有个想法,你们也知道,照顾妈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照妈这身体情况来看,要是照顾得好,还活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照顾人这种事情是最累的了,我是没钱,要是有钱的话,我也愿意每月出点钱了安逸无鸟事。你们都闹得好,大哥做生意最有钱,省城深圳几处房,二哥和爱国你们虽说是工薪族,但也是车子房子都有,就我,三十几了还要房没房,要家没家,还落个病根,所以我想,能不能把妈这套房子过户给我,我照顾妈到死。  刘先娇说完后,空气停滞了几分钟。最后,刘先国开口了:“我是没有什么意见,反正我是不可能回沔阳了,要那个房子也没用,看建国和爱国两家怎么说。”  “那也可以呀!要是这样的话,那每月的护理费我们也不必出了。”刘爱国的老婆许诺发言。刘建国夫妻二人没有说话,算是默许。  “那怎么可以!护理费和房子是两回事,怎么能混为一谈?”刘先娇拍着桌子叫。  “要我说,这就是一回事。你不要以为这样你吃了蛮大的亏,其实你是赚大了。妈那个两居室虽说旧了点,可地段好,采光好,楼层也好,按现在的房价,不说多的,三十几万好卖吧!你说,你是不是赚大了。”刘建国的老婆黄启娇也开口了。  “那我照顾妈耽误了工作,这个又怎么算呢?”刘先娇也不是省油的灯,质问道。  “好算啊!妈住院一共花了四万多,我们四家各一万多。你拿一万出来,然后再返一个月的工资给你。”刘爱国老婆__许诺巧嘴灵舌地说道。  “我凭什么要分摊一万多?老话只说养儿防老,没说养女防老,这四万多本来就该你们做儿子的出!”刘先娇“回敬”道。  “那老话也说了,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现在妈病了,不正是你这个小棉袄讲良心的好机会吗?你还好意思趁火打劫!”许诺瘪了瘪嘴说道。  “我怎么趁火打劫了?我怎么趁火打劫了!”弟媳妇的话让刘先娇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外表文静柔弱的弟媳妇着实让刘先娇讨厌,她最恨她那张嘴了,她最擅长挑灯拨火、扇阴风点鬼火的事情,家里的大锅饭制就是她这张嘴挑散的。现在,她又要来挑拨自己的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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